《山河策》第51章


“我现在倒是觉得,只要不过分,公子宠爱几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王览漫不经心地说出忤逆的言辞:“公子虽然年轻,却也年近而立。平日里冷心冷面、对女色也不怎么爱好,但无论是现在与王府夺权,还是日后图谋大业,公子的子嗣,自然是越旺越好。身边有几个女人陪伴,也没有错。”
左千城怔了一会儿,喃喃道:“太傅……真是深谋远虑。”
王览坦然一笑:“不敢当。”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孤独的。也许他们站的很高,但是身边却没有可以陪伴着并看一片江山的人。人的一生,如果所有的风景都是自己看,岂不是很寂寞?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太傅看着前方一片苍茫的混沌世界,低语:“天地都寂寞啊。”
“太傅,这边!”
他的马车就停在公子府外,王览与诸位将军拜别,家僮已经在向他招手示意。他来的时候雪停,故而乘坐的是一辆素盖车,车无四壁;此时雪紧,被大风挟着呼呼往身上扑,他还能坐得端端正正。奚子楚带着一众随从策马从他身边浩浩荡荡过去的时候,狠狠嘲笑他几句,王览浑不在意地一笑,仪态闲雅,悠然地欣赏大雪封城的景致。
奚子楚是世家子弟,出门在外,排场总是很大的。王览的家僮忍不住啐了一口。
马车转了个弯,与奚子楚的队伍相向而驰。而刚刚走不远,就听到身后一声呼喝:“王览!”
太傅苦笑着让家僮把马车放慢。大庭广众之下对他直呼其名,敢这么目中无人的恐怕只有一位。他坐在车上等本来背道而驰的人追过来,彬彬有礼地手扶车前横木,行了一个士大夫的式礼:“奚将军,怎么去而复返?”
紫袍重甲的将军迎着风雪而来,这次居然挥退了随从,只有孤身一人。他勒住马缰,坐骑在马车边嘶鸣着放慢速度,人却一语不发,古怪地瞥太傅一眼,沉默地随马车缓缓前行。
再风雅,也是需要温暖的。此时雪下的更紧,北风如割,王览裹紧了大氅,忍无可忍,对沉默无言的将军道:“奚将军,在下衣衫单薄、车无四壁,冷得很。若无要事,我们就此别过吧。”
奚子楚干脆押马停下,王览也不得不跟他停下;看着将军踌躇再三,冠玉般秀美的脸诡异地尴尬起来,王览心里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
奚子楚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方细长的木匣,交给太傅,慢慢道:“这是公叔雱的《松鹤图》……”
太傅并不接过来,叹息道:“公叔雱真迹稀世罕见,梁侯也不过只有一幅《秋江静夜图》。将军费心找到,可谓价值连城,为何不亲自交给她?”
驾车的家僮悄悄看过来,奚子楚恼羞成怒,大怒道:“闭眼!”
家僮赶紧转过脸去,面如冠玉的将军粗鲁地将木匣往太傅车上一扔:“废什么话,你去给她就行了!去是不去?”
太傅叹口气,捡起木匣,擦拭干净呈给将军,静静道:“在下不愿沾染瓜田李下之嫌,恕我无能为力。”
“你!”奚子楚咬牙瞪着他,白皙的面容涨得通红,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街市上已经没有人了,静得只有北风卷着大雪呼啸的声音,天地一色的铅白。太傅又裹了裹大氅,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良久,将军终于低低一声叹息,慢慢别开眼睛:“我总是让她不高兴,她不喜欢看到我,更喜欢看到你……”
他突然一勒马缰,骏马嘶鸣,再也没看太傅一眼,调头飞驰而去。
太傅望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轻轻叹口气。身边的家僮惊讶道:“传言是真的!奚将军就是因为江女史总是和您过不去……”
“不要胡说。”太傅低斥。他看了看手里的木匣,摇摇头,小心收了起来。
为什么不亲自交给她呢?此去朔方、九死一生,若是没有再回来的机会,他会不会后悔不曾见她最后一面?
每次出征,都不曾抱着活命的侥幸,他也一样。还是把该做的都做好,这样才不至于后悔。王览叹口气,只是,他没有这种牵绊。
寂寞,也未尝不好,至少没有牵绊。今夜,会有多少出征的少年,去悄悄约见心上人,与她拜别?
后世熟知这段历史的史家,读到此处,也许会抚卷而笑。这场历史上惊心动魄的一战,以公子府一场掷杯为誓的饯别宴为序篇,而开端,却是两场黯然神伤的离别。
一场离别已经完成,而另一场,也要开始。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别离歌(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前面修改不大,后半部分删了重写“新春时节,应公主请求、奉公子怀璧之命,在下为公主送来梁国宫廷正乐《九韶》曲谱,以慰公主思乡之苦。”雪地里的人站在台阶之下,俯身长拜,声音平静听不出起伏:“旧臣简歌,拜见公主殿下。”
大雪依然在飞,窗外一片苍茫的白色,分不清天地。还远远不到暮色初降的时候,室内已经点起了几盏灯烛。
一名打着哈欠的婆子走出去,不耐烦应声道:“公主有请。”
谋士的青布大氅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他抬起脸,那迎候的婆子浑浊的眼也不禁亮了一下,居然像少女一般羞涩地掩了掩口,颇为滑稽。
他对婆子施了一礼,白玉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慢慢踏上台阶。
好一个美男子!只是……太冷了,像戴了一张白玉面具。婆子暗自嘲笑一下自己居然还存了这样的小儿女心思,急忙殷勤地为他卷起竹帘。
隔着垂帏,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女子纤细的身影,跪坐在坐席之上。昏黄的烛火跳动地映着垂帏,像在低吟一支陈旧的歌。
室内侍立的两名侍女举袖掩口,顾盼传情地大胆盯着来客,娇媚道:“大夫,请。”谋士目不斜视从她们身边走过,侍女低低娇笑,互相耳语:“还是个正人君子呢。”
侍女在他身后垂下竹帘,谋士有点不适应室内的昏暗,他停住脚步站在垂帏前一丈余的地方,对四周缓缓扫视一圈。这是一座竹舍,寂寞得像是与世隔绝。室外大雪纷飞,室内居然没有火盆或者暖炉,甚至宾客跪坐的竹席上,也没有铺上毡毯。
谋士陡然开口,厉声道:“公子怀璧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隆冬时节,你们是在怠慢公主,还是在怠慢在下?!”
他蓦地转头,那双美丽的凤眼扫过一旁的侍女,锋芒冷厉。侍女迎上这样的眼光居然全身一寒,花容变色。她们虽然不问军务,可是公子府新来的幕僚、梁国凤雏简大夫是一名美貌惊人的年轻男子,恐怕全凉州的名媛淑女或者女乐歌姬都有所耳闻。据说此人公子也颇为看重,当然就是她们得罪不起的贵客;侍女们急忙退下去安置贵客需要的东西,走得老远才压低声音,语气颇为不屑:“还算什么公主!好大的架子……”
于是火盆很快就生了起来,侍女急忙在香炉里加了一把香料,坐席上也铺了厚厚的毛毡。
“鸾姬这里简陋寒酸,”帷帐内传来低低的声音,飘渺如梦中语:“怠慢大夫了。”
谋士白玉般的脸上闪过一丝碎裂,他慢慢走上前,伏地一拜,久久不起,依然是旧日宫廷的稽首大礼:“梁国旧臣简歌,拜见公主殿下!”
垂帏内的人看不清表情,她久久不语,半晌轻轻道:“大夫,请起吧。”
她的声音微微沙哑,像是低低的叹息。
简歌伏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他举手托高一摞绢帛,慢慢道:“公主,梁国宫廷正乐《九韶》,在下已经带来了。在下明日便要奔赴朔方,曲谱整理也许不太完整,还请公主指点。”
侍女不敢再戏弄与他,恭敬地双手接过曲谱呈到垂帷中,便垂手退了下去。一时间,室内似乎只有帷帐后传来公主慢慢翻动曲谱的声音。简歌不由地屏住呼吸,静静地听她那浅浅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就像曾经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她柔软的双臂从背后抱住他的身体,柔糯的声音响在耳边:“简歌,我怕……”
前尘再不可追回,回首间,已是沧海桑田。
公主好像说了一句什么,简歌一怔,才发现自己的恍惚。他拢袖拱手:“公主?”
“简大夫精心修订《九韶》,完美无缺,鸾姬非常感激。”公主的声音柔柔地传过来:“大夫劳碌了。”
简歌敛容一拜,施了一礼:“不敢。”
仿佛又是在梁国宫廷的时候,多少年他们就是这样相处,平静而内敛。
帷帐后的公主轻声道:“请大夫再为我演奏一曲,好么?我想听《九韶》的《云章》。”
他怎么能拒绝?他怎么会拒绝?
谋士没有说话,拢袖一拜,走到一侧放着的那架古琴后坐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