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第44章


特使姬骧脸色铁青,他皱着眉头,捏起地上一根琴弦;琴弦色泽乌沉,隐隐一股冰冷的寒气。姬骧沉声道:“而且琴弦焠了毒。”
王览一震,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十分难看。他大步上前,走到公子身边,一阵耳语。
公子怀璧冷笑一声,还剑入鞘,大步走下来,站到鸾姬面前,盯着她白玉般的脸,轻声道:“故国的水,是么?”
她美丽的眼睛里陡然浮起一抹绝望,她被押制着一动不能动,看着公子怀璧阴沉一笑,他手一把撕开她胸前的衣襟,像鹰爪扯碎一片云一般轻易,探了进去。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这是怎样的羞辱啊!
河西民风彪悍,也不曾见过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举动。席间一片低低的抽气声,空气仿佛一下子燥热起来。
公子怀璧的手却很快出来,捏着一个精致的羊脂白玉瓶。
那是她在阳谷关下,让白璧晖为她在夷水汲取的那瓶故土的水。
“正是此物,这里面的水,是有毒的。”王览皱了皱眉,拱手道:“阳谷关下这段夷水,特有的一种芦苇,名为夷芦。春夏无事,每至秋冬,芦花飘落水中,浸泡数月,水就有了毒性,但也不算很大。梁国人用这里的水浸泡诱饵杀灭虫鼠,农家常用,对人体也没有太大伤害。不过倒是有些好学之人,加以揣摩、多加配制,自然就会有所作为。这种毒原料易得、又不至于引起怀疑,宫廷中会用来做一些龌龊勾当。”
“所以公主知道一些方法,也是可能的。”王览叹口气,看着公主:“公主心思慎密,从阳谷关开始,就已经筹谋了吧。”
他转身对公子怀璧躬身一拜,道:“在下当时去传令白将军,看到这一幕却不曾注意,是在下疏忽,请公子责罚!”
公子连忙伸手扶起太傅:“太傅快请起,绝不至于此!”
众人都惊讶地盯着中央的女子。她委顿于地,闭着眼睛,良久,轻轻一笑:“嬴怀璧,你杀了我吧。”
在场几乎一半人都为她这轻轻一笑心酸了一下。
别的女人有这样的心机杀人,会让人觉得可怕;而她,却会让人怜惜。这样的山河倾覆、沧海横流,就让男人去厮杀、征战、追寻雄图霸业;她这样的女人,是该被捧在手心、好好娇宠的。
她的手上,不该染上鲜血啊。
公子怀璧看着她,几乎是爱怜地叹道:“这么好的琴声、堪称国手,我也不想杀你。可是,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就不会有第二次。”
他脸色一变,背过身去,一挥袍袖厉声道:“把她给我拖下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公子!”
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公子一怔转身,看到那沉默的谋士大步上来,扑通一声跪倒,以首戗地,嘶声道:“请公子放过公主吧!”
“哦?”公子的眼睛眯了一下:“简大夫,我记得她当初可是要杀你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没有死,反而献关投诚、诛杀梁园客,已是不忠,”苍白的谋士眼睛里有一种激切的光华:“现在让我眼睁睁看着梁国的血脉就戮,更是不仁不义!她是梁国公主,梁国刚刚平定,留着她就是一个筹码。杀了她,对公子有什么好处?留着她,也没有什么坏处。她只是一名女子,又能有什么作为?请公子三思,放过公主吧!”
在场的梁国人,只有两个。一个梁国公主,一个梁国旧臣。让一名旧臣亲眼看着故国公主引颈就戮,确实是难以忍受的事。
“好个简大夫!”公子冷笑道:“哪里还有梁国?只有西庭都护府!平不平得了西庭,靠的是军队、贤才和治国的实力,和一个女人有什么关系!西庭百姓关心的是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谁还去关心昏聩无能的昔日梁室?”
满室安静了下来。简歌伏地,久久不起。
公子铁腕,是尽人皆知。
“公子所言甚是。”他慢慢直起身体,对公子一拜:“只是,可否允许在下一件事?”
公子不置可否,看着他慢慢站起来,似乎因为久跪而身体麻木,晃了一晃。简歌走向一边因恐惧而颤抖的女乐,施了一礼:“能否借琴一用?”
年轻的谋士盘膝而坐,将琴横在膝上,抬眼缓缓扫了一圈,眼睛里似乎有一抹光华一闪而逝。他慢慢道:“在下也是琴痴,不论故国君臣,只论妙赏知音。这一曲,不为公主,只为阿鸾。”
在座众人,颇知琴道的,心中都是一动,奚子楚也忍不住一声叹息。
那样绝妙的琴音。
是啊,知音难得、知音难得,这样的乱世,充斥着权谋、杀戮、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世界,多久没有听过这样不染俗尘般的古风长调?佳人一去,谁还可以妙指轻抚,奏出这样的古调清音?
何况,哪怕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叟,也不至于这般让人惋惜;偏偏这又是一位冰雪般的美人。
公子居然也没有说话。
谋士双手抚上琴弦,轻轻一拨,几声古调铮铮地响起。
是《雪月四弄》。简歌也是琴道高手,可同样的曲子,在他的指下沉郁、悲凉,却没有鸾姬那雪月交辉般的空灵。
悠悠古调里,谋士平静地说:“这首曲子,是云梦国手谢宓呕心沥血之作。当今之世,恐怕可以演奏出来的,不会多过五人。公主以此曲成名,但从今以后,‘清音阿鸾’,将再不会重现了。云梦古调,恐怕总有一天,会和云梦泽一样,淹没在历史长河吧……”
公子突然疲惫地挥了挥手:“把她带下去,关在竹下馆,我不想再见到她。”
第二十七章 云起
晋愍帝元熙十二年的新春,呼啸的风雪纷纷扬扬地笼罩着整个凉州,持续数日了。
如果是从前,天还没黑,凉州权贵们府中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已经铺天盖地炸响,热闹得让丈余高的朱门关都关不住。凉州一半的豪门大族都集中在公子府的同一条街上,新春往来摆设筵席,家中的女乐和侍姬都穿上了厚重的绸缎宫裙,胡乐胡舞笙歌彻夜,豪宴烈酒镇日不休。最奇观的是各豪族暗中激烈攀比——凉州扼守丝路要塞、各种利益盘根错节,光是丝路豪商们给权贵们送的礼,都让人叹为观止;每年此时,各豪族每家都要派出几名司仪每日站在宅邸之前高声点读,看谁家收礼最多、最大,通常点它几天都点不完。
这是河西世族几百年的奢靡陋习,公子怀璧深恶痛绝,却碍于盘根错节的世族势力,没有办法制止。
而今年,这些豪族的热闹便再也看不见。
新春寿辰之上遇刺,公子怀璧勃然大怒。替其他世族权贵的性命着想、为避免同样的刺客事情发生,公子怀璧下令严查私下的奴婢人口买卖,每家世族每次购买女乐、奴隶统统上报,加收人丁税。这样一来,谁还敢过分蓄奴?
其次,公子怀璧下令,从当日起,入夜子时之后便宵禁,不得妄动器乐。
今年一年也就罢了,如果公子怀璧打定主意,每年这么约定俗成地来上一回,这就成规矩了,哪家还能大肆铺张、通宵达旦地歌舞欢宴。权贵世家自然愤懑,但这件事确实严重、公子怀璧的理由无懈可击,只好做罢。
这几乎是凉州城权贵们过的最萧条的新春了。
“这个年,过得真是冷清啊。”
驻守公子府外的武士抱着刀,望着天上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长声叹气,斜眼看着身后的一群同伴围在一起,正热闹非凡地大呼小叫。
“小!”“大!”
“他 妈 的怎么又是大!”
武士好心地提醒:“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今天公子一大早就去巡营,也许很快回来了。”
“去去,好好望你的风!兄弟们老这么窝着够窝囊了,还不让玩玩?”士兵们头都不回,随手挥了挥:“公子今天去西山大营巡营,那是风逸之老将军的地盘。长官们论啰嗦,咱们老温第一、风老头就是第二,俩人凑在一起,一时半会儿绝对回不来。”
立刻又吵成一团:“大!小!……你小子出千!想挨揍不是?重来!”
武士嫉妒得眼红。
“哪位军爷跟我换一下啊?让我也玩几把。”
武士们不理他:“一边去,爷刚玩上。”
“那让我也加入怎么样?”
“有完没完,”武士们终于不耐烦,有几个转过头来:“再嚷嚷,把你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剩下的话立刻吞进肚子里,气氛霎时不太对。围成一圈的武士们抬起头来,一齐倒抽一口冷气,刷地站起来,闪电般整整齐齐站成一排。
“让我看看,这几位英雄都是谁,”公子背负双手,慢吞吞地说,脸上看不出喜怒来:“悠闲得很啊。”
那名望风的武士,一本正?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