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杨柳风》第90章


蕊儿悄松了口气,欢欢喜喜地跟在她身后。
“姑娘请留步。”亲卫站到帘门之前拦住去路:“王爷有令,不想见任何人。”
蕊儿杏眸一瞪上前道:“你是第一天来站岗吗?难道不认识我们姑娘?别说进出,便是住也住在这帐里的。”
亲卫为难地拱手低声道:“小人如何不认识风儿姑娘,只是……只是王爷特别吩咐过,说……说……”嗫嚅着偷觑向始终沉默着的杨柳风。
“说什么?”蕊儿不耐地追问。
亲卫咽了口唾沫方才接着道:“说从今往后不许任何营妓踏入他的寝帐。”
一语震撼,蕊儿惊愕地张大了嘴半晌无言以对。
幽寒一叹,身后传来杨柳风清冷的语声:“走吧。”回身疾步而去。
蕊儿抬眸怅然望向始终静垂的帘门,欲趋前,终于还是长叹一声转而追逐那凌乱的莲步。
寝帐内,桌椅颓倒,瓷片崩撒,一地狼籍,孤立了一夜的人静静听着帐外的每一句对白,直到两行脚步渐行渐远,终于杳然无声,却始终不曾挪动半分。
只是,背负在身后的手中,素淡的金燕剪柳已被深深地握皱在掌心。
**************************************************************
缄默地任由蕊儿百般哄劝,始终只是静静地深深凝视妆台上的紫金火玉合欢钗,幽邃的眸定定萦绕在金钗,飘忽的神思却已不知流落到何方。
整个人仿佛已变成了空洞而没有灵魂的偶,蕊儿端过饭碗,她就吃两口,蕊儿递过茶盏,她就喝一口,蕊儿难过地抽噎,她只沉默无语。
次一日,大军开拔,刘羽体贴地找来一辆不小的马车为他们主仆代步。
而刘珩,只是简装独行,远远地避开杨柳风的马车。
宁王依旧是宁王,但来时的风光已然不再:胯下没有旷世神骏,怀中再无温淡佳人,孑孑一身缓辔孤行。
飞焰之上,秦放宠溺地拥着叽叽咯咯俏语娇言的小芸,早春的暖阳轻撒在一对甜蜜的人儿身上,映衬着远处那抹萧瑟的淡影,更觉清寒。
是不是总有阳光眷顾不到的地方?诚如此刻安静行进的马车,虽然帘栊高挽,迎来的却始终是阵阵刻骨的冷风,而阳光却总也无法透入。
杨柳风就这样安静地端坐在车中看着远处的那个身影,无喜,无悲,只如雕塑一般凝定。
蕊儿拭了拭腮边的泪水,起身放下车帘。
杨柳风依旧凝注着原来的那个位置,仿佛可以穿透厚厚的布帛,看见那个熟稔的背影一般。
良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就是多看一眼也不可以吗?”
一句话立时又惹得蕊儿哀泣出声。
就这样,在料峭的春寒中,在蕊儿的泪水中,在无言的伤痛中,大军缓缓向着京城进发。
同样的路,同样的人,不同的又是什么呢?
**************************************************************
倚风寄语:
人生的际遇莫测,有时候,未必是不明了,只是不愿接受罢了。
第五十二章 志靡靡(上)
夕阳斜照,碧溪清泠,刘珩高挽裤脚,正全神贯注地为站立在溪水中的马儿刷洗,动作轻柔体贴,虽是凡马,却也懂得他的一番珍宠,欢娱地轻打着响鼻,不时回过头来挨挨蹭蹭。
鲁瑞安小心地将怀里抱的两大坛酒放在溪畔的青石上,静静地看着他熟稔而殷勤地打理马匹。
许久,才开口道:“这些叫兵士们做就可以了,何必王爷亲自动手。”
依旧凝神在身前的马儿,刘珩只是幽幽一笑:“以前,踏雪最喜欢我亲自带着它去河边饮洗,每一次我亲自动手,它就会特别安分讨好,若是底下的兵士带它去,多少总要惹出点麻烦。”说着,不觉停手微笑,眸光悠远,仿佛又回到了当时那和乐融融的情境,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我总是很忙,不能常常陪着它,却还要怪它顽劣专宠,现在它不在了,我才发现,其实它的要求真的很低,只不过没有跟对一个好主人而已。”
鲁瑞安缓缓地道:“王爷何必自责,所谓英雄配宝马,想来踏雪一生所求亦无非如此,能得与王爷这般的人物共骋沙场同历艰险何其幸甚?必然也不辜负踏雪的旷世神骏,至于生死之事,不过迟早而已,王爷又何需耿耿?”
轻轻地摩挲着马颈,黯然道:“很多东西可能真的只会在失去以后才知道:原来上天从没有指定过什么该是你的,什么不是,人也好,马也罢……我以前一直相信命为人改,分由人定,现在才明白若天意弄人,竟是丝毫也没有挣扎反抗的余地。”萧瑟垂首久久无声。
鲁瑞安忽然爽声大笑道:“素谓珩弟英雄盖世,当年烹鹿煮酒,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语惊四座羡煞瑞安,今日不过骄阳轻霾皓月微缺,何以竟作小儿女之态?”
抬眸怔望,一声“珩弟”早已触动心弦。
鲁瑞安含笑提起身边的酒坛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且进酒,如此残阳美景,珩弟不与大哥浮以大白岂非暴殄?”
刘珩举步上前,略迟疑道:“可是,军中禁酒……”
鲁瑞安大声笑道:“你十七岁之前可是从不饮酒,戍边三年,回京之期,却抱着坛子跟瑞成两个抢酒喝,若军中果然禁酒,珩弟何来海量?”
垂眸一笑,昔年的一腔豪情陡然温暖胸臆,拍开坛封大声笑道:“不就是区区二十军棍么?以前,咱们三个哪次偷偷喝酒能逃过义父的法眼?不过是打完再喝,喝完再打罢了,谁若挨打的时候哼上一声,下回喝酒还要罚他东道。”
“原来珩弟还记得当年之事。”
“刻骨铭心没齿难忘。”刘珩举坛笑道:“为弟借花献佛,先敬大哥。”
**************************************************************
夜悠长,人凄凉。
孤寂的人儿灯下独坐,默默等待着又一个漫长的寒夜。
“姑娘,不好了!”蕊儿气喘吁吁地自门外飞奔而入。
“还有什么不好?”杨柳风淡漠地问道。
还能有比现在更不好的么?
“王爷……”蕊儿缓了口气道:“王爷和侯爷不知道在哪里喝了酒,醉醺醺地回营,正巧让阿羽……七皇子撞见,大发雷霆,即刻就按军规打了二十军棍,说是以儆效尤。”
霍然起身急切道:“你是说王爷挨了七皇子的军棍?!”
蕊儿点头道:“不止如此,王爷和侯爷一边挨着军棍一边还放声大笑,比谁笑得响,结果七皇子大怒之下说他们咆哮帅帐还让再打二十。”
娇躯一震痛然道:“就没有个人上去劝劝么?”
“怎么没劝,杨将军和柴将军都被堵了回来,最后还是秦护军的面子,才没再打。”
杨柳风缓缓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知道了。”
蕊儿上前拉起她道:“姑娘还不快去看看,蕊儿听说打得狠了,两个人都是被抬回去的。”
起身走了两步却又忽然站住,挣脱她的手背转身道:“我不去了,你替我去看看便是。”说着又坐回椅子。
“姑娘——”蕊儿跟回来苦口婆心地道:“王爷素来要强,但凡能站得起来,怎么肯由得人抬,姑娘现在不去,若有什么差池……”
话音未落,杨柳风已是起身疾步向帐外走去,挑开帘门,却又忽然定住身形,挣扎良久,终于再度黯然坐回原处,深吸一口气道:“你去,求七皇子让上次给他医过箭伤的那个药童去看看王爷。”
蕊儿摇头垂泪道:“姑娘一个聪明人,怎么还不明白:王爷那样骄傲的人,几曾当众吃过这样的瘪?身上的伤事小,那心里头的伤……”说着已是梗塞无声。
幽泣声中,杨柳风转眸怔望着妆台上闪闪的金钗。
抽泣良久,蕊儿终于停声拭泪,怅望着静坐不动的人儿幽幽地道:“难道王爷这么多年的倾心眷宠,都换不回姑娘今日顾怜的一眼么?”
杨柳风颤身阂眸捂住心口,蕊儿骇得连忙上前去扶道:“蕊儿一时失言,姑娘别放在心上。”
苦笑着摇首推开她,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
寝帐安寂,酒气混合着药酒的味道静静弥漫。
榻上趴着的人只穿着一身中衣,春夜寒凉他似是浑然不觉,依旧沉湎于醉梦之中。
一双纤素的手,悄悄拉过凌乱在一旁的锦被轻轻替他盖上。
于朦胧中拧眉,抿了抿干涩的唇:“风儿,茶。”
微哑的声音将自己从恍惚中惊醒,不由心头一痛:在意识的最深处,依然还是她,深深隽刻,不管这些日子如何努力地遗忘、忽略、抹杀。
?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