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梦 作者:沈如期》第2章

萧如羽淡笑道：“不错。”
卢梦瑶欢喜道：“那便是说，师父答应放徒儿出谷了，对不对？”
萧如羽含笑点头，却未再言语，若是细心，则可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怅然之色，带着一丝落寞，然而卢梦瑶从不细心，故而未曾发觉。
“快回屋收拾行李，明日便可走了。”萧如羽早便看透了她那雀跃的心情，知其一刻也不想再等，可一旦想到她要孤身离开，心下还是有些担虑，“今夜要早些休息，到了谷外不可惹是生非，照顾好自己，且要有心理准备，世里这孩子来路不明，一度遭人追杀，此番三年不见，他或许已经……”
“知道，知道！”未等萧如羽话完，卢梦瑶便扯了个明媚的笑容，一面替他垂肩，一面打断道，“徒儿什么都准备好了，倒是师父你，可真是唠叨，也不知谷外的男人会不会也像你这般唠叨。”
萧如羽闻言一笑：“不会，你若是不喜欢，他们便不会唠叨。”
卢梦瑶脑袋一歪：“这是为何？”
萧如羽道：“将来你便知道了。”说罢，缓缓起身，在一片白纱翩飞下走出了屋门。
卢梦瑶还呆坐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敛眉思索，清风缱绻间，却不见身后凌乱纷扬的梨花细雨已悄然停落，溪上的圆木桥面不再光亮。
翌日醒来，天色大好，经昨夜微雨一番清洗之后，天涯谷中澄澈如水，清香阵阵。卢梦瑶挎上了萧如羽为她准备的包袱，跳上了马，临行前，心下却倏地增生几分感伤。
卢梦瑶是萧如羽一手带大的孤女，彼此间亲密如父女，却没有太多礼教束缚。卢梦瑶经常对萧如羽吹鼻子瞪眼，稍有不合她意之事，她便会唧唧喳喳的乱发脾气，闹个不停。于此，萧如羽却从不计较，只任由她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乱说一通，带她安静下时，才轻轻推门叫她吃饭。
而今日她走得急，还未来得及吃早饭，便要匆匆离开，总归是人生中第一次，激动过后，卢梦瑶发现自己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师父，徒儿走了。”发怔片刻，卢梦瑶看着萧如羽道。
萧如羽“嗯”了一声，淡笑点头。
卢梦瑶道：“师父，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交代我，不怕徒儿出事么？”她心中想走，却又忽然不想走，矛盾得很，便问了这一句。
萧如羽笑道：“你不是嫌为师唠叨么？”
卢梦瑶低下头，嘟嚷道：“那你至少也要同徒儿说说，离开天涯谷后可以去找谁帮忙，落难时有哪些江湖好友可以投靠嘛！”末了，她又想起些什么，补充道：“要最厉害的一个！”
萧如羽面色微微一变，却还是淡笑依旧：“为师没有朋友。”
卢梦瑶怔了一怔，随后道：“哼，师父真是个怪人！”
奚落了这一句后，她忽而安静下来，萧如羽临风而立的身影未有变化，默了半晌，马蹄塔塔响了几声，她出声道：“徒儿真的走了。”
萧如羽眼睫微颤，点了点头。
骏马掉头而去，淙淙之声响彻了幽寂的山谷，萧如羽身形如玉，站在一片梨花丛中，目送那少女渐行渐远，垂睫时，一抹怅然自眸中划过。
他微微一笑，提袖之间，身形隐没在了大片粉白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刚写到这个师父的时候，是想写个师徒恋的…师父有点温柔，有点谪仙有木有？不过这个愿望只能想想了，等以后动笔吧…T^T还有，关于麒麟山上可以采到红玛瑙一说，是本人梦幻打多了的后遗症…乃们别喷我啊，麒麟山封妖可以得红玛瑙的，我没记错吧…遁走…
、一别千里
纵情策马，顾盼生辉。
走出贺兰山系之时，已是日薄西山。卢梦瑶在山脚稍做休息后，立刻加快马速，趁着暮色未散，赶到了安西都护府境内的西州城。
卢梦瑶虽是中原人士，却从未踏出过安西境内。自有记忆以来，她所有的日子皆是在天涯谷中度过，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谷后的碧落泉，此番初涉江湖，自然是欣喜激动，振奋不已。
岳世里居住在谷中时，曾同卢梦瑶说起过一些江湖之事，令她大为向往。但萧如羽授她武功，却一直不让她涉足江湖，此次离开，她心下主要有两个念想：一是想找到三年前出谷复仇的岳世里，二便是前往江南看一番。
她记得萧如羽曾经说过，他是在江南石桥下捡到她的。她不知自己为何被弃，年幼时，曾支支吾吾的问过萧如羽，然萧如羽只是淡漠抚琴，颔首不答。日子久了，她便也不再多问，好似真将身世之事丢到一边，当真过起无忧无虑的日子来。
此般平静日子持续了几年，到卢梦瑶十三岁那年时才发生改变。那天，她出谷采药，在山中救□中鸠毒的少年岳世里，从他身上看了到江湖中的腥风血雨，想起来自己的来历不明。
那些日子，她一面照顾重伤昏迷的岳世里，一面胡思乱想，猜自己究竟是从何而来。得闲时，便会使出浑身解数，向萧如羽连连追问。被问得厌了，萧如羽便也不再隐瞒，只道当年见到她时，是在江南卢家村的石桥下，至于她父母姓甚名谁，何故弃她，他便不得而知。
得此答案后，卢梦瑶心中一片惘然，年方十三岁的她第一次触及到“悲伤”一词，糊涂之中，只觉有一种被遗弃于苍茫大地的孤单、无助之感。
腊月将尽时，岳世里终于醒来。他半卧在床上，透过窗扉望向大地间缥缈的雪絮，棕眸之中染着一层寒霜。
起初，卢梦瑶是不敢轻易接近他的。她不曾下过山，故而从未见过除萧如羽之外的任何人，初见岳世里那般寒冽的眼神，难免心生余悸，自然，也带着一分嫌厌。她卢梦瑶分明将他救了一命，可他倒好，醒来之后不感激谢恩便罢，反倒总给以那如刀的眼神看人，当真是叫人心下不爽。
可萧如羽却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对于岳世里冷漠的态度，非但未有露出任何不悦之色，反倒亲自为其端药送食，在卢梦瑶烦厌时对他悉心照料。对此，卢梦瑶分外不满，好几次口出恶言讥讽岳世里，来气时，甚至扬言要将鸠毒未散的他赶出谷去。可岳世里仍旧面色不改，静伫在窗前看天地间皓雪翩扬，深邃如潭的棕眸中一片惘然空洞。
他不因梦归之言而恼怒，甚至不曾因此泄露任何神情，他仿佛是一个聋子，一个瞎子，一个完全触及不到外界的人。
如此僵持了近三个月，情况才有所好转。除夕前日，萧如羽从岳世里房中走出，冠玉面上浮着一层微笑，眼中流溢着和煦之光。
卢梦瑶从拱木桥上跑过来，怀中搂着一个白花花的雪团，见此不由暗暗一惊。还未出言相问，忽见一袭白衫的岳世里自屋中走了出来，帘幔漂浮之后，一双棕眸褪了几分冷厉，薄唇微启间，带一丝柔和之味。
“我陪你去玩雪。”
这是岳世里和她说起的第一句话。声色如水，在大雪纷扬的冬日冰冷的流过来，却给人一种轻柔澄澈之感，仿佛待到春归，便可融成一潭雾泽氤氲的清泉，甘之若醴，沉鱼出听。
那个冬日格外漫长，也莫名短暂。岳世里伴着卢梦瑶在拱木桥上堆了一对雪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毕后，她擦了擦面上浸染的白霜，倏地眼眸一动，蹲□去，又在小雪人旁侧堆起了一个颇为高大的雪人作伴。
岳世里站在大片白雪皑皑中，棕眸中苍茫之光细微浮动，卢梦瑶拍干净手掌上的雪，跳到他面前来，嘻嘻一笑，东指西指的道：“这个是师父，这个是我，这个……”微一迟疑，偷偷瞧了岳世里一眼，娇俏道：“就算是你啦！”
岳世里微微一震，寒冰千尺的心尖上倏地裂开一层薄冰，他将头一偏，瞥向别处，脑中却还是卢梦瑶方才桃眸盈动，莞尔一笑的样子。
春来时，天青地白间芳菲灿烂，谷中数千梨花一夜齐盛，粉淡香清，熏熏陶醉，长袖轻敛之处，皆是一瓣瓣淡白。卢梦瑶前去找岳世里赏景，携他之手，带他在漫天飘零中嬉闹雀跃，如铃之声一遍一遍问他美或不美。
每问一次，岳世里的手便微微轻颤一番，含笑道美。卢梦瑶沉醉于美景之中，只听到那声音温润如水，却未曾发觉其背后的凄婉哀然。直到一日，繁花散尽，浮光霭霭，萧如羽将她带到溶月冷浸深处，一字一句的告诉她：“别再问世里梨花是否美了。”
卢梦瑶一怔，抬眸问道：“为什么？”
萧如羽道：“世里早瞎了，雪未融全时，便瞎了。”
卢梦瑶身子一震，呆怔在原处，不可置信的看向萧如羽，却见他敛了神色，垂眸间，提袖而去。
涓涓溪流上，最后一朵梨花葬入寒凉。
……
想到这里，卢梦瑶心尖上蓦地荡开一层轻波，岳世里的面容倒映在这湖面上，影影绰绰，但那一丝想念却是那般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