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第124章


娘亲笑而不答,将我的长发挽起,用一支翔凤展翅乌金冠珠钗绾成妇人的发髻,从妆奁的格底取出一对叠花紫榴石耳铛,为我轻轻戴在耳上,一摇一荡间尽显莹华。
我从椅中起身,朝她跪拜下去,毕恭毕敬叩首道:“母亲,女儿走了。”
娘亲挽住我的双臂,将我扶起来,她的眸光溶溶,漾起一抹难掩的傲色:“我的女儿,从今以后必定荣耀披身,流芳醒月,受万民景仰!”
我挺直脊梁,扬手展开嫁衣,翩跹的衣袂在空中甩出一道红色弧线,割断了我的视野,也挡去了母亲脸上滑落的泪珠。
黄缎盘金绣凤大礼舆停驻在云翊将军府门首,一眼难以望到尽头的迎亲队伍拥堵在金谷巷中,绣锦帷幕之外围挡着身穿彩衣的观礼人潮,凤翣龙旌,雉羽宫扇成双成对,伫立在一旁的宫侍手中捧着销金炉。五色排穗花轿象征性地从府中直抬到大礼舆前,轿帘揭开,宫妇手捧金盘走进舆中,半晌后空手倒退而出,鸣礼炮一声鸣响,宣告了坤极册封大礼的开始。
大礼舆随着一声炮响端然起驾,九凤黄金伞遥遥在前方开路,迎亲队前的执引宫侍扬撒起漫天花淑,将帝后的辇舆所过之处铺满花瓣,御香缭绕,兰麝盈睫,我杂在观礼的人潮中,看着黄金凤舆踏过落花,渐行渐远。
趁人潮涌动的间隙,我拐进巷口的窄道,甫一踏出金谷巷,街头巷尾到处拥挤的人潮瞬间将我涌入其中,凤阳城中今日人人锦衣玉带,仪容修美,打扮得分外光鲜亮丽,我一身红衣间杂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
挤过一层又一层的肩膀,举步维艰地走进对街里熟悉的窄巷,顷刻间清冷下来的空气让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抬脚一溜儿小跑,奔着华府的方向跑去。
华府门前的石狮子依旧和我离开那天一样,笑容可掬地镇守在朱漆大门前。我走上几步,叩响了门上的铜环,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道缝隙,露出华叔那半张满是褶皱的老脸。
我凑过去,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下:“还不快开门?几个月不见就不认得了吗?”
“姑,姑……娘!?你不是,不是……你怎么!?”华叔瞠目结舌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侧身闪进大门,看着他惊慌失措地将大门重新关好。
“你想问我此刻怎么没有坐在外面街上的那顶凤舆里是不是?”我忍不住好笑地问道。
华叔忙不迭地点头,随即又用力甩头,说道:“自从三个月前,咱们听说了今上要迎娶将军府小姐的消息,就估摸着姑娘不会再回来了。谁知道,谁知道你这下又……诶!反正我也说不好,那外面那凤舆里的是……?”
我冲华叔眨眨眼,轻巧说了句:“空的。”
“空的!?”华叔失声惊叫起来,呆怔地瞪着我,半晌之后才忍不住“嗬”了声,跺脚道,“这么说来,今日蓥帝岂不是娶了一副空架子?我的姑奶奶,您可真是胡闹啊!这下……云翊将军可怎么好?将军和夫人就这么让您跑了!?”
我一摊手,耸耸肩说道:“我跑都跑了,还能怎么办?最多不过是闹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华叔,你怕不怕死啊?”
我故意试探向华叔看去,他老脸蓦地红了,狠狠瞪我一眼,呸道:“哼!我老头子能是怕死的人吗!?要是我怕死,当初也不会和姑娘这么九死一生地一路闯过来了!姑娘小瞧我没关系,左不过是个死吧?等刀口架脖子上了,我要是皱一皱眉头,姑娘才知道老头子是不是条汉子呢!”
“行了行了,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您老怎么说得好像咱们这会子都要上法场了?您不怕死,我也不怕死,公子呢?他怕死吗?”我笑嘻嘻地问道。
华叔一听我提到无尘,立刻双眉耸立,将我当仇人似的下死劲盯了一眼:“亏姑娘还记得咱们公子?自从那晚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后来公子醒了,先是不见了姑娘,后来又听说蓥帝赐婚的旨意,到今日他都,他都不好呢……姑娘趁现在进去看看他吧,只怕多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华叔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后面的话被浅浅的哽咽堵住,一瞬间,我再也找不到呼吸,仿佛被滚烫的铁水从头顶灌透了全身,将我的双脚死死地钉在地上。
“无尘,无尘他……怎么了?”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出口,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华叔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摇了摇头,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顾不得华叔,返身向后院跑去,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重复着,重复着——叫着无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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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于双飞
第七十二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木莲花树下的锦榻上,仰躺着一抹纤白的身影,摊开的书本遮去了那人的脸庞,榻边的高几上摆着博山香炉,天青色茶盏里的香茶兀自散发着热气。
微风徐徐,将书页轻轻地卷动了下,风过无痕,一片花瓣坠落在榻角。我缓步走过去,生怕惊醒了榻上休憩的人,每走一步,我的心便跟着剧烈地颤动一下,仿佛下一步之后,眼前的身影就会凭空消失,就会像乍现的昙花一样失去踪迹。
白衫翩翩,阳光炽烈得灼眼,视线变得天旋地转,我屏住呼吸,伸手拿起那本遮面的书。曾经美冠天下的檀面如今纵横交错着伤痕映入眼中,淡过远山的修眉,恰被鬓角的伤痕划开犀利的棱角,修挺的鼻梁从中塌陷,惟有一双眼眸依旧苍绿如洗,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我。
“无……尘?”涩涩开口,才发觉说出口的话音,竟是带着难抑的颤抖,“华叔说你,说你……”
他凝碧的绿眸微转,望着我问道:“这位姑娘,你是……何人?”
他看我的目光中透出疏离与陌生,我下意识地错后一步,拿在手中的书应声掉在地上:“你……!?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不语,花不语啊,无尘,你……你病了吗?”
“这位姑娘与在下是旧识?不知姑娘口中所唤的‘无尘’是谁?”他略坐起身,倚向靠枕,伸手将茶盏端到面前,浅啜了一口,“我不叫无尘,也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他的声音冰冷淡泊,没有半分波澜,仿佛我确是一个于他来说全不相干的人。
无尘,是真的忘了我吗?
亦或是怨恨我当日的薄情,不曾留下只言片语便即离开,所以此刻不肯认我?
“那你叫什么?”我心里一急,接口问道。
他放下茶盏,轻声说道:“我原名竹凤池,曾做伶人时花名叫作碧华,姑娘亦可称呼我碧华。”
“竹……凤池?你记得碧华,却忘了无尘吗?”我不禁苦笑道,“尘若无心,心自无尘,这些,你真的都忘了吗?”
嘴里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苦味,许是因为从心底泛滥的苦,漫溢在心头,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碧眸投向天际,许久之后,阖目一声长叹,说道:“竹本无心,心中无情,有时我真愿自己是竿无心的空竹,这样就可以轻易忘了一切,也忘了……你!”
我抬指咬进嘴里,怕自己失声尖叫,他转头看向我,绽出清浅的笑容:“哪怕穷此一生,只为了追忆,也不枉来人世一回。竹凤池可以忘了一切,无尘却无法忘记花不语,哪怕穷此一生,也要等到你回来。”
他说完,向我伸开双臂,我合身扑进他的怀里,和他一起滚进锦榻里。他被我撞得咳咳连喘数声,我看着他涨红的脸颊,突然捏住他的鼻子,怒道:“好啊你!居然敢用失忆这么烂的招数吓唬我?说!是不是你早就和华叔串通好了?他骗我为你担心,你刚才又骗我,你,你……你拿我当什么了?你还说过就算我讨厌你,要杀了你,你也不会离开我,骗子!大骗子!!”
我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就是不肯落下。指下用力,捏得他哀声惨叫连连,他扭着脖子乱叫道:“疼!疼!快放手,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我放开手,他趁我不备,探手一把箍在我的腰上,翻身将我压到身下,居高临下地瞪着我,咬牙切齿道:“从来只听说过恶人先告状,今日才算让我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恶人’!自你那日一走了之,连半个字也不曾留下,我昏睡了几日才醒,醒来后又不见了你,你可知我心里的那份急,又是什么滋味?我数次去金谷巷的将军府找你,都被拦在府门外,数月来凤阳城中传闻当今蓥帝即将迎娶云翊将军家的小姐为帝后,你又是否知道我乍一听这消息时心里的感受?你手上的伤……可全好了?你真的要嫁给蓥帝?你可曾……可曾想过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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