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恋》第24章


“你得吃点东西。”蝶舞说。
他吃了,因为那样才有体力把事情做完。
“你必须睡觉。”蝶舞说。
他睡了,却总是流着泪醒来。
没有阿丝蓝的现实,太过孤寂。
有时候,他从梦中醒来,会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起床后,便会疯狂的在荒废的鬼城里,四处寻找她。
在白塔的晒场,在倒塌的城墙,在漫流的河岸,在工坊的大树下——
巴狼、巴狼……
他可以看见她笑着朝他挥手的身影,听见她开心叫唤他的声音,但阿丝蓝从来没有真正出现过。
然后,蝶舞会找到他。
他会清醒过来,痛苦的回到清冷的家中,继续铸造那幅铜画。
或许,到了最后,他是真的疯了。
但没有了阿丝蓝的世界,是怎样都没差了。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铜画铸完,修饰,磨光,擦亮。
铸好铜画的那天,又下雨了。
铜画很大很大,上面有着一切,但他只在一旁小小、小小的角落,刻着她和自己的身影。
他在炉前铸着铜,她在他身后煮着饭,看着他。
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好像她又哭了。
他急切的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别哭了……”
他轻抚着她秀丽的脸庞,仿佛又听见她温柔的声音。
巴狼,衣服要多穿一件,别冷着了……
巴狼,这汤我熬了十个时辰呢,你尝尝……
巴痕,明儿个走师傅生辰,你别忘了……
巴狼,这手套送你,工作时戴着,就不会再烫着手……
巴狼,等等,这鱼还烫着呢……讨厌,你这贪吃鬼……
巴狼……巴狼……
我爱你……
热泪,一滴、一滴的滚落,他再次恸哭了起来。
我很抱歉……只有我……不够……
她的无奈、她的哀伤淡淡回荡着。
如果……如果我的爱……就已足够……令你心满意足……再不介意其他……就好了……
“对不起……”
他悔不当初的道着歉,满是伤的大手,颤抖的抚过她的脸,一次又一次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怎样也擦不尽。
“阿丝蓝……”
对不起……不能……陪你到老了……
心,痛欲裂。
他跪趴在画的最角落,哽咽沙哑的唤着她的名。
“阿丝蓝……”
他泣不成声的哭着,抚着他此生最珍爱的女子。
“阿丝蓝……”
风轻轻、轻轻的吹着,带走了他的呼唤。
他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再分不清。
当蝶舞发现那在短短时日内,一夜白发的男人时,巴狼已经跪在那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死前,他的手,依然搁在阿丝蓝的脸上,替她挡雨。
粉色的杜鹃,被雨打残,落了下来,随着汇聚成小溪流的水,流到了他身边,残破的花瓣,依恋的偎在他的裤脚,却无法对抗越下越大的雨水。
终于,那一抹粉,还是被水流带走了。
大雨,淅沥淅沥的下着。
一直下着……
饕餮恋(下)

天长。地久。
天,能有多长?
地,能有多久?
在那悠久又漫长的岁月里,他不断轮回转世着,度过一世又一世荒芜寂寥的一生。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自己转过了多少世,喝过了多少碗孟婆汤,但他始终未曾忘记他的誓言。
他在自己的灵魂上,浇铸刻下了伤痕,就算魂飞魄散,也要记得。
曾经,在地府的转劫所,有个人告诉他,忘不掉,就无法超脱。
“我不求超脱。”他看着那人,回答道:“如果我不是完整的,又如何能够超脱?”
她是他的灵魂伴侣,他的一半,没有了她,他就不会完整。
所以,他一直记得,从来未曾忘记过。
为了某种原因,再没有人追究他忘却与否。
他带着记忆,转世,轮回。
喝了汤,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她清晰如昨。
但是他一直没有遇见她,他曾经修过法,也曾念过佛,可诸神无语,苍天总是寂然。
很久之前,他就已不再求神问佛。
反正它们也从来未曾回应过他的祈祷,或恳求。
他不曾再犯过罪,他也诚心助人,在那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他早已积善千万,不必再入轮回。
可地府那些人不会说谎,他们只会在他提问时,规避问题。
他知道她仍在人世,他宁愿重回人间受苦,也不愿求自身解脱。
他们拿他没辙,只能任由他。
他学不会遗忘,也不想遗忘。
他成了一个最冥顽不灵的魂魄。
荏茫茫人世间,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下去,寻找他心爱的女人。
第七章
遇见她。
是在捷运上。
平常,他是不坐捷运的。
但那天晚上,他的车坏了。
所以他买了票,搭上了那班车。
因为疲倦,他上车后,就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但她一上来,他立刻就感觉到了。
空气中的温度,几乎在瞬间改变,变得温暖而和煦,如春天的阳光。
那莫名熟悉的感觉,让他睁开了眼。
她就站在他面前,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抓着吊杆,戴着耳机听音乐。
他瞪着那样貌清秀的小女人,心跳飞快,几乎不敢相信。
车开了。
城市的夜景,在车窗外飞逝,他却只能紧抓着手中的提包,血色尽失的瞪着她看。
头晕,而目眩。
他认得她的灵魂,就像他熟悉自己的。
有人从她身后走过,她往前移动,让人通过,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膝盖。
在触碰到她的电光石火间,熟悉而温暖的感觉传来,震撼着心头。
“对不起。”她露出有些紧张而抱歉的微笑。
热泪,几乎在瞬间夺眶。
他忍住了,死命的忍住,只紧抿着唇,摇了摇头,然后逼自己垂眼闭目,以免自己这样死盯着她的模样,会把她吓坏。
他可以感觉到她慢慢放松了下来。
下一个站到了,好快。
他紧张的微张开眼,向上瞥了她一眼,她仍在看书,一本小说。
到站了。
他抓紧了手提电脑包,害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消失在眼前。
原本坐在他身旁的人,起身,下了车。
她靠他靠得更近,让那人通过,然后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心跳声,在耳中隆隆作响。
她把原本背在肩上的手工花布背包放在腿上,再将手中的书搁在上头,继续低头看着。
她和以前一样,留着一头长发,她将长发绑成了辫子,垂放在身前。
她年约二十出头,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短袖毛衣,搭配牛仔长裙,脚上踏着有着白色小花的高底凉鞋,露出一个个可爱粉色的脚趾。
她的打扮也和以前一样朴素简单,除了脚上凉鞋的小花,她身上没有多余的配件。
车子又开了。
他可以嗅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可以感觉得到,她紧靠在他身旁时,传来的体温。
心脏,大力的撞击着他的胸口。
喉头,因为紧张而收缩。
不敢一直转头看她,他忍不住透过对面窗户的倒影,偷瞄着身旁的她。
她低垂着首,慢慢的翻看着手中的书。
她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她从包包掏出手机,看了眼手机里的时间。
她合上了书,看着窗外的景物,然后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他收回盯着她的视线,看着自己放在黑色电脑包上,紧紧交握的两只手,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
他必须这样交握着,才能克制想触碰她的冲动。
车子继续往前行着。
窗外的大楼一栋又一栋的飞逝而过。
人们来来去去的,上车,下车。
她一直坐着,他则计算着这条捷运线共有几站,她还会这样安然的在他身边坐多久?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多久?
每一次到站,他的心就提得老高,每一次门关上,他却也无法放松下来。
他必须知道她是谁?住在哪?做什么的?
他必须晓得她现在是什么人。
他已等她,等了数千年。
但当她就这样放松的坐在他身边时,他什么也无法想,只能死命的压住心口的痛,忍住几乎要夺眶的泪。
蓦地,她把脑袋靠到了他的肩头。
他一愣,抬眼,才发现她竟在不觉中睡着了。
她的气息,好暖好暖。
他屏住了呼吸,完全不敢动弹,只能任她靠着熟睡。
窗外,大楼灯火如流光闪烁。
他的心抽紧着,因靠在他肩头上的她,而微微震颤着。
多想就这样将她拥入怀中,但他不敢。
只能坐着。
心怀感谢的坐着。
捷运车,继续平稳的在轨道上前行。
她的身影,在玻璃倒影中,静静的枕在他肩上。
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这样度过另一个千年,甚至永远。
车,到站了。
因为人们的走动,諠哗。
她醒了。
当她发现自己枕在他肩上时,她显得十分尴尬而紧张。
在那瞬间,她匆忙的跳了起来,膝头上的书掉到了地上。
他弯身替她捡拾,慌乱中,她也蹲下车去捡,两个人的头撞到了一起。
“抱歉……”
粉嫩的脸上,有着窘迫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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