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敌人》第4章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让我记住那句九字真言,我有点不耐烦,我让菩空树把口诀发到我手机上来……我下楼去买了两盒药,居委会老太太如临大敌地对我问长问短并严格测试体温,幸好没发烧。我很烦,躺在家里三天没有出门,呆呆地看着无聊的电视。
寂寞是暗中埋伏的怪兽。我突然有点想她,于是翻出那个有着妩媚眉毛的叫“浅浅”的女孩电话打去,她说她们快在学校里憋死了。我说:“晚上出来,后海有个纪念‘哥哥’跳楼一个月的PARTY。”她在电话那边“呜呜呜……”了一阵,说:“‘鸿毛’饺子店关门了,门口二十四小时站着两个武警小战士,就像一对不解风情的石狮子,美人计完全不灵。”
我很想问卓敏在不在,想了想,没问。
“莲花”老板是个疯狂的“荣迷”,他不顾“非典”期间禁止人群集会的规定组织了一场“纪念哥哥”的PARTY,整个酒吧的墙全部刷成了《红》的基调,上面写满了几乎所有张国荣生前演唱过的歌词,并请来京城着名的反串歌手,他是个男人,但男扮女装演唱张国荣的歌哀怨决绝,而且,他眼波如丝的时候比女人还要女人。
人潮如织,但气氛并不如想像中哀伤,其实人们只是想在窒息的“非典”中向生活偷一次欢……苏阳在一群女孩中间如鱼得水,而我并不喜欢她们,我百无聊赖,心中一动,拨打浅浅的手机,无人接听,再打,传出另一个女孩的声音。我这边很吵,仍在一秒钟内听出这是她的声音,干净中透着一种倦怠的忧伤。
“我找浅浅。”
“她在浴室洗头,她让你等会儿再打。”
我心中一动,说:“我听过你的声音。”
“你是谁?”
“第一次偷渡,第二次争醋,请问,你现在已经摘下口罩了吗?”
“……你等会儿再打过来吧。”
我怕她挂掉,大声问:“你喜欢张国荣吗?”
迟疑,“喜欢……但他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应该马上忘记,否则是对死者的不敬。”她的说法很奇怪,而且我发现她好像要挂电话。
我大声对着话筒说:“你别挂。”把手机举到舞台旁边一个巨大的音箱旁……我不确定声音能不能清晰地送到电话那边,但我仍在人群中高举着手机,其实我也不确定电话那头的卓敏还是否坚持在听,我只能从手机号码提示中断定她至少没有挂断电话。
苏阳端着一杯“Tequila”搂着一个单眼皮姑娘走过来,他惊讶地看着我,凑过来要听那头是谁,我用力推开他,跑到“莲花”门外,大声问:“足够哀怨闷骚吧。”却听到传来浅浅的声音。
“杨一,你挺会玩儿浪漫,刚才我开了手机免提,寝室里姑娘们正给你鼓掌呢。”我有点窘迫,但仍然说出一句:“如果把卓敏的手机号给我,我每天晚上都可以给她电话直播……每天晚上。”
那边有一段无人状态,然后听见浅浅一字一顿地念出一串数字,我记下来,然后发去一句“想看看你摘下口罩的样子”,我想让卓敏确知我的号码,但我一直没有得到回信。
穿越拥挤的人群走进“莲花”,喝下一杯妖冶燃烧着的B52,我胸如烈火,却隐然若失。
每一场大醉之后,都有种万念俱灰的厌倦。
前一天晚上和苏阳他们在“莲花”喝得太多了,以至于中午醒来那一刻竟不知身在何处。我转动着眼珠,直到看见每天早上被我拍打以至于残掉一只耳朵的浣熊闹钟才确定,这是我自己的家。
干燥的阳光使我能清晰地看到空气中飘浮着的无数尘埃,而我是其中一粒。有时候我会突然想念某个人,这种想念就像夜间的鼹鼠一样悄然无息但异常顽固地出没,你不知它的来历,也不知它的去处,但你分明知道它正在扬着可爱的小尾巴灵巧地拾级而上。
寂寞地把玩着那天晚上卓敏给我的ZIPPO打火机,突然拿起手机按下:“突然有点想你。”
震撼,按下发射键的同时,我竟收到来自她的短信:“突然有点想你。”一模一样的文字!让我怀疑是不是看到了发件箱的内容!
人的大脑是有“蓝牙”装置的,当你想念某人时,某人可能正在想念你——就像有一次你莫名其妙哼起了一首歌,几分钟后就会在一家路边小店听到这首歌。
那天,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想起了卓敏,同时,卓敏也悄然无息地
想起我。也许,这就是缘分。
我——“为什么突然想起我?”
她——“因为你突然想起我。”
我——“我在猜想你口罩后面的样子。”
她——“……那你猜我什么样子?”
我——“小小的脸?纤细的鼻子?不过你耳朵旁边一定有颗痣。”
她——“为什么?”
她——“为什么?你偷看过我?”
我——“你的口罩就像永远不会卷起来的窗帘,我哪里看得到,敏感的女孩耳朵边会有颗痣,好像是日本相书上说的。”
她——“看相?好俗。”
那天,我像春天里一头干渴的动物,我真的很想看看她取下口罩的样子,我终于按下——“我想见你。”
她——“‘鸿毛’饺子店停业了,我在学校封闭出不来,还有武警站岗,你敢来吗?”
她并不知道,当她给我发出第一条短信时,我就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前往军艺,当她发出最后一条短信时,我离她的学校最多不超过三百米。
那天,我像一只刚从动物园里偷跑出来的野兽在空旷的大街游走,孤单、警惕,对未知的东西难判祸福。但我对街道上每一棵树每一根草莫名兴奋,我甚至对着晴朗的天空“嗷嗷”叫了两声。
在“非典”的时候和一个陌生女孩约会很刺激,我眯着眼睛适应着迎面打来的阳光,我打开车窗,让风从耳畔呼啸着跑过。我是一个简单的人,其实我只是想看看她摘下口罩的样子。
军艺西校门的铁栅栏内外生长着两排梧桐和槐树,正午的阳光碎碎地掩杀过去,让它们沉默而生动。我发去“已到”,然后点了一支烟转身坐在那辆JEEP车的引擎盖上,持枪站岗的那个武警小战士威严地盯着我,我并不以为然。
半个小时过去,卓敏没有出现,发出去的四条短信石沉大海。
那天的天空蓝得让人心头紧缩,干燥的风飘飘摇摇吹过那些梧桐和槐树。正是上课时间,铁栅栏内空无一人,栅栏外只有流浪狗般晃悠的我和标枪般矗立的武警小战士,这种对比非常滑稽,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合理。
我越来越失落,正想结束这场约会的时候,身后有声音窸窸窣窣传来,手机屏幕跳出一条短信“回头”——一群穿着水青色舞蹈练功服的女孩子站在铁栅栏里波澜壮阔地对我指指点点,她们都没有戴口罩:“猜,谁是卓敏?”
我在第一秒钟就知道谁是卓敏,我像认识她,或者说她的样子早就底片般存在我的脑海里,只要把它从资料库里调出来和真人对应就行了。
她和我想像中别无二致。
站在那棵梧桐树下,她像一只刚刚从天堂跳下来的羚羊,眼神清澈地看着我。她并不属于那种极其漂亮的女孩,皮肤有点苍白,脖子有点纤长,但那种干净得不沾一丝尘埃的光芒让人恍惚,后来我略带夸张地向苏阳形容那时的感受:
“我甚至无法看清她的脸庞,只记得时间凝滞,眼前一片眩晕的光芒从天上某个缝隙缓缓地倾泻而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卓敏的脸庞,那种干净的漂亮有锐不可当的忧伤力量。”
浅浅也在铁栅栏那边看着我,似笑非笑。
很多时候我们会忽略事情的全部,我们能记住的只是细节,细节就像紫外线一样烙在我们的皮肤上留下幸福的灼伤。
“如果回到开头,那天晚上你还会上我的车吗?”
“会!”
“那天晚上那么多摄影记者,为什么选中我?”
“可能……缘分吧,有点似曾相识。回到开头,你还会让我上车吗?”
“不会!”
“第一,怕你传染我;第二,我妈妈常说千万不要相信漂亮的跳舞的女孩。”
“撒谎,那天晚上你拉着我玩命似的满城疯跑。”
“好奇,想知道你摘下口罩后是否真的像想像中那么漂亮。”
“我漂亮吗?”
“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漂亮——看到你,就像吃到春天里第一口雪糕。”
“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南京诗人朱朱的名句,专门形容那种让舌苔微微发涩的一见钟情。”
“这句子很好的……其实你这人看上去闷闷的,骨子里挺坏。”
从来没有想到以这样方式开始和卓敏的第一次完整对话,快乐,毫无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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