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第55章


〃是的;我听说了。〃
〃不;我还是去一下好;您明天或者今天晚上来吧。〃她说;迈开轻快的步子向大门口走去。
〃今天晚上我不能来。〃他跟她一起走到大门口;回答说。〃要知道;我有事找您。〃他说着;眼睛却瞧着那对向门口走来的棕黄马。
〃什么事啊?〃
〃喏;这是我姨妈的信;信上讲的就是那件事。〃聂赫留朵夫说;递给她上面印有很大花体姓氏字母的长信封。〃您看了信就明白了。〃
〃我知道;察尔斯基伯爵夫人以为我在公事上可以左右丈夫。她错了。我无能为力;我也不愿过问他的事。不过;当然罗;为了伯爵夫人和您;我可以破一次例。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她说;用那只戴黑手套的小手摸索她的口袋;却没有找着。
〃有个姑娘被关在要塞里;可是她有病;吃了冤枉官司了。〃
〃她姓什么?〃
〃舒斯托娃。李迪雅。舒斯托娃。信上写了。〃
〃好吧;我去试试。〃她说;接着轻盈地跳上挡泥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皮座弹簧马车;打开阳伞。跟班在驭座上坐下来;示意车夫赶车。马车刚一移动;她就用阳伞碰碰车夫的脊背;那两匹漂亮的细皮英国种母马就被缰绳拉住;仰起好看的头;站住;但不住地活动着它们的细腿。
〃您务必要来;且不光是为了办您那些事。〃她说着嫣然一笑;而且很懂得这一笑的力量。接着;仿佛戏演完放下幕布;她把面纱放下。〃好;我们走吧。〃她又用阳伞碰碰车夫。
聂赫留朵夫举起帽子。那两匹纯种棕黄色母马喷着鼻子;蹄子得得地敲击着马路;飞奔而去;马车的新橡胶轮胎在道路坎坷的地方不时偶尔轻轻跳动一下。
十六
聂赫留朵夫想到他竟同玛丽爱特相对微笑;不禁把头摇了摇;对自己感到很满意。
〃还没来得及反省一番;就又跌进那种生活里去了。〃他想;内心感到矛盾和疑虑。每逢他不得已去讨好他并不尊敬的人时;这样的感觉总有。聂赫留朵夫考虑了一下先到哪里;然后再到哪里;免得白走路;就动身去枢密院。他被领到办公室;在那富丽堂皇的大房间里;他看见许多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文官。
那些文官告诉聂赫留朵夫;玛丝洛娃的上诉书已收到;并交给枢密官沃尔夫审查和呈报。聂赫留朵夫姨父的信正好就是写给他的。
〃枢密院本星期要开庭审案;玛丝洛娃一案在这次未必能审理。但要是托一下人;本星期三开庭时也可能审理。〃一个文官说。
聂赫留朵夫在枢密院办公室等他们查明案情;又听见他们在谈论那场决斗。他们详细谈到小卡敏斯基被人打死的经过。他这才知道这个轰动整个彼得堡的事件的详情。事情是这样的:几个军官在饭店里吃牡蛎;照例喝了许多酒。有个军官对卡敏斯基所属的那个军团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卡敏斯基当面斥责他造谣污蔑。那个军官就动手打了卡敏斯基。第二天两人进行决斗;卡敏斯基腹部中了弹;两小时后就死了。凶手和两个副手都被捕;但据说关了两星期禁闭又都获得释放了。
聂赫留朵夫从枢密院办公室出来;乘车到上诉委员会去拜访权力很大的沃罗比约夫男爵。这位男爵住在一所豪华的官邸里。门房和听差都毫不客气地对聂赫留朵夫说;除了会客日之外见不到男爵;今天他在皇上那里;明天还要去禀报。聂赫留朵夫把信留下;又坐上车;到枢密官沃尔夫家去。
沃尔夫刚吃过早饭;照例吸着雪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以帮助消化。他接见了聂赫留朵夫。沃尔夫的确为人十分正派。他把这种品德看得高于一切;并根据这个标准看待一切人。他不能不重视这种品德;因为全凭它;他才如愿以偿;获得高官厚禄;也就是说通过结婚而获得一笔财产;使他每年有一万八千卢布收入;又靠自己的勤奋而当上了枢密官。他认为自己不仅为人十分正派;而且象骑士一般廉洁奉公。他所谓廉洁奉公;就是不在暗中接受贿赂。至于他向公家报销各种出差费。车旅费。房租;并且象奴隶般忠实执行政府指令;他都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当年他在波兰王国某省任省长;残酷迫害当地几百名无辜百姓;使他们因眷恋同胞和世代相传的宗教而破产。流放和坐牢。他这样做;非但不以为耻;反而认为是出于高尚。胆略和爱国而建立的功勋。他霸占热爱他的妻子的财产和他姨妹的财产;同样不以为耻。相反;他还认为这是为一家人生活而作的合理安排。
沃尔夫的家庭包括他那没有个性的妻子;财产也被他侵占的姨妹…他卖掉她的田产;在自己名下把钱存上了…和那温柔胆怯。外貌不扬的女儿。这个女儿过着孤独痛苦的生活;为了排遣郁闷;近来信奉了福音教派;常常参加阿林和察尔斯基伯爵夫人家的聚会。
沃尔夫的儿子天性善良;十五岁就长了胡子;从此开始喝酒;放荡;到二十岁那年从家里被撵了出去;因为他一个学校也没有念完;而且交了坏朋友;欠下不少债务;败坏父亲的名声。做父亲的有一次替儿子偿还了二百三十卢布的债;另一次偿还了六百卢布的债;但同时向儿子声明这是最后一次;他要是不洗心革面;就要被撵出家门;并要同他断绝父子关系。儿子不仅没有改悔;而且又欠下一千卢布的债;甚至对父亲肆无忌惮地说;他在家里本来就觉得憋气。于是沃尔夫就向儿子宣布;他要到哪里去都请便;但他不再是他的儿子。从那时起;沃尔夫就装做自己没有儿子;家里谁也不敢向他提到儿子的事;而沃尔夫却自以为妥善安排了家庭生活。
在书房里沃尔夫站住;同聂赫留朵夫打了招呼;情不自禁地露出亲切而又带几分嘲弄的微笑。这种笑容表示他自认为比大多数人高尚正直。然后他读了聂赫留朵夫带来的信。
〃您请坐!对不起;我不能陪您坐;我要走走。〃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说;同时在这个格调庄重的大书房里沿着对角线轻快地来回踱步。〃同您认识;我很高兴;当然我也愿意为察尔斯基伯爵效劳。〃他说着;吐出一口芳香的淡蓝色烟雾;小心翼翼地从嘴里取下雪茄;免得烟灰落下来。
〃我只要求早一点审理这个案子;因为如果被告非去西伯利亚不可;那还是早一点去好。〃聂赫留朵夫说。
〃对;对;那就可以从下城搭第一批轮船动身;我知道。〃沃尔夫露出宽容的微笑说;不论什么事只要人家一开口;他总是立刻就懂得人家的意思。〃被告姓什么?〃
〃玛丝洛娃。。。。。。〃
沃尔夫走到写字台旁;看了看公文夹上的一张纸。
〃哦;哦;玛丝洛娃。好的;我去跟同事们商量一下。我们礼拜三就办这个案子。〃
〃我能打电报先通知律师吗?〃
〃您还请了律师?那又何必?不过;也随您的便。〃
〃上诉理由也许不够充足。〃聂赫留朵夫说;〃不过我想从案卷上也可以看出;这个判决是由于误会。〃
〃是的;是的;这也可能;但枢密院不可能审查案件的是非曲直。〃沃尔夫眼睛瞧着烟灰;严厉地说。〃枢密院只审查引用法律和解释法律是否正确。〃
〃我觉得;这个案子是特殊的。〃
〃我知道;我知道。每个案子都是特殊的。我们必须照章办事。就是这样。〃烟灰还留在雪茄上;但已有裂缝;有掉下来的危险。〃那么;您难得到彼得堡来;是吗?〃沃尔夫说;把雪茄竖起来;免得烟灰落下来。但烟灰还是摇摇欲坠;沃尔夫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到烟灰碟旁;烟灰果然落下了。〃卡敏斯基的事真是太惨了!〃他说。〃一个很好的青年。又是独生子。做母亲的可不好受哇。〃他说;几乎是逐字逐句重复着彼得堡流行着的有关卡敏斯基的故事。
沃尔夫还谈到察尔斯基伯爵夫人;谈到她对新教义信得入迷。而他对这种新教义既不责难;也不袒护;不过从他高尚正直的观点来看;这种东西显然是多余的。然后他拉了拉铃。
聂赫留朵夫便起身告辞。
〃您要是方便;就来我家吃饭。〃沃尔夫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去;〃礼拜三来最好。到那时我可以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
天色晚了;聂赫留朵夫乘车回家;也就是回到姨妈家里。
十七
察尔斯基伯爵家七点半钟开饭。吃饭用的是一种聂赫留朵夫从未见过的新办法。菜都先摆上桌;摆好后仆人退出餐厅;吃饭的人就自己动手取菜。男人们拿出男子汉气概;为不让太太们过分劳累;毅然承担起给太太们和自己分菜斟酒的重任。吃完一道菜;伯爵夫人就按一按桌上的电铃;仆人们就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迅速地把用过的菜碟收走;再端来下一道菜。菜肴很讲究;酒也很高级。在灯火通明的大厨房里;法籍厨师正带着两个穿白衣服的助手做菜。吃饭的有六个人:伯爵和伯爵夫人;他们的儿子…一个脸色忧郁。双臂搁在桌上的近卫军军官;聂赫留朵夫;法籍女朗诵员和从乡下来的伯爵家的总管。
餐桌上也谈到那场决斗。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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