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生·孤暮朝夕》第18章


“啊!哦……你记错了,那是你前前任嫂夫人的事了。”罔奇讪讪地摆摆手,大有往事不可追寻之意。“久别重逢,你我尚如当年,可是你嫂夫人都作古了好几个。这下你该体会到我的苦处了!”
山神名为“神”,实乃山之精魄所化,勉强算是地仙,自然也有千秋万载的寿命。时雨好几次与罔奇把酒言欢之时,都与他的娇妻打过照面,虽只是匆匆一瞥,也能感受到罔奇与夫人鹣鲽情深。他只知有“嫂夫人”,却未曾留意“嫂夫人”已悄然暗换了几回。
“说起你前前任嫂夫人,真是温和明理、知情知趣。这琴案也是她当年留下的,我与她一个抚琴,一个舞刀,只羡鸳鸯不羡仙……”
绒绒也没想到,这罔奇的恩爱旧事竟如话本一般,唱完一折还有一折。
时雨无情打断了罔奇的追忆,“你下回还是找个命长一些的伴吧。”
“那些山中精怪美则美矣,我却不喜。”罔奇拍了拍腿,“我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赶在天地灵气尚在之时修炼出返生之术,只能眼看着心爱之人一个个在身边死去。日后我也不打算再娶了,老鳏夫就守着几位夫人的骨骸聊度残生罢。”
时雨对老友报以同情,但终归不耐听那些世俗琐事。他怕罔奇兴起,又要把每一任夫人的轶事重述一遍,忙主动陪了他一杯。
时雨抿了一口酒,余光不经意看见灵鸷把玩着鎏金耳杯——这类亮晃晃、金灿灿之物想必很合他心意。他先前那杯酒早喝尽了,又默默自斟一杯,面上似有寥落之意。
“主……这酒烈得很,当心醉了。”
罔奇见时雨有意劝阻于灵鸷,笑道:“我这酒入口稍烈,却无‘思无邪’的后劲,有什么喝不得的?”
仆从已将菜肴摆放停当。罔奇知道时雨不喜腥荤,独爱鱼脍,因此除了呈上各类山珍,还特意为他备了鲜活的山涧鲈鱼。
“黄河之鲤,南阳之蟹,皆不如我山中之鱼。”
难得故友重聚,罔奇酒至半酣起了顽心,有意在时雨新领来的友人面前炫技,亲自将活鱼去除头尾,剔骨片肉。他手法娴熟,做起这一套来宛如行云流水,用于切鱼的利器明明是一把三尺大刀,落手处那鱼脍偏偏切得薄如蝉翼,轻吹可起,雪白的细缕摊于碧绿荷叶之上,煞是好看。
他命仆从将荷叶送至客人几案之上,得意道:“如何?”
“玄晶刀不错。”灵鸷赞道。
罔奇胡子一抖,“这光有好刀可不行,小兄弟要不要一试?”
灵鸷三杯酒入腹,霜雪一样的面颊有了红晕,周身肃杀冷硬之感淡去不少,他微微摇头。
罔奇用微醺的醉眼打量于他,心想,这时雨长得好,身边的人也如大姑娘似的。
“是我太糊涂。小兄弟这般文雅,一双手只应用来抚琴调笙,何须舞刀弄剑。”罔奇戏谑道。
灵鸷说:“我的剑不用来切鱼。”
罔奇咂摸着他话里的意思,也激起了兴致,起身道:“来来来,你既会用剑,我俩比划比划。”
酒后的灵鸷很是通情达理,和声道:“你打不过我。承蒙款待,我不想伤了你。”
时雨看罔奇无言相对,暗笑不已。
期间有一行助兴的风情女子涌了进来,无论娇声侑酒还是媚舞相和,均有一番山野天然之趣。时雨自是不看在眼里,灵鸷一眼看穿这些少女都是些刚化形不久的花妖木魅,也不甚感兴趣。只有绒绒还盯着看了片刻,判定这些女子都不如自己天生丽质,又自顾吃她的去了。
灵鸷看着荷叶上的鱼脍,不知如何下手。时雨替他将鱼脍与佐料调匀,低语道:“这银白鱼脍搭配金色佐料,故称之为‘金齑玉脍’,再佐以梅州紫穗香薷最佳。罔奇这里佐料并不齐备,不过胜在新鲜,尤其有一味白梅,普天下正是玄陇山中所产风味殊胜,你且尝尝。”
他怕灵鸷还在恼他,姿态间更见小心恭顺。
罔奇却在挠心挠肺之中。这些花妖木魅都是他山中所造化,他自己不受用,近期过往的客人却都喜爱得很。不料这几个人看不上他的酒,也看不上他的刀法,竟连他的美人也不放在眼里。
罔奇不欲被这些自长安富贵地而来的家伙看轻了去,正想着该如何让他们开开眼界,压他们一头,恰恰瞧见时雨倾身为灵鸷调制鱼脍佐料。
时雨素来清傲,罔奇何曾见过他如此低眉顺眼侍于人前。自他们一进这山门,罔奇就在揣测他们关系,此刻大感惊讶之余,忽而福灵心至。心道:时雨啊时雨,原来你好这一口!
第13章 扰人清梦
灵鸷依时雨所言,将一箸鱼脍放入口中,眉头一蹙,连喝了数口酒才将那离奇的味道压制下去,继而困惑地瞧着时雨。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有人要用如此繁复周折的手段去调制入口之物,其滋味还不如炙烤田鼠。
时雨只觉酒后的灵鸷甚为有趣,他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也含笑相对。
那些花妖木魅不知何时悄然退下,换了几个清秀童子前来,每人身边一左一右地簇拥着。
绒绒也得了两个,她很是新奇,一时摸摸左边童子的臂膀,又去蹭蹭右边那位脸上的胭脂,得了宝贝一般欢喜。
自那些童子靠近,灵鸷背上伞光幽荧一闪,又无声暗了下去。在他看来,这仍不过是些灵力微弱的山中精魅,无论男身还是女体均无两样。直至他们依偎上前,他默默又饮了一杯,未有动作,只是观望绒绒那边的应对,寻思着这山中的把戏和长安城又不大相同,不过都是他未曾见识过的。
只有时雨瞬间明白罔奇所想,不禁怒火中烧,正想一脚踢了那童子去,又不甘于此,捏紧手中银箸,隐忍不发。
那些童子见几位贵客都处之泰然,想当然都是见惯风月之辈,当下也少了顾忌,纷纷去了罩衣,只着紫红小衫言笑撩拨,还有些两两相戏,场面香艳露骨。
灵鸷本来最得童子欢喜,可他巍然不动,他们莫名有些惧怕。时雨的手无端也被人抚了两下,他倒吸口气,微微一笑。
罔奇暗喜,自己今日知晓秘辛,总算也做了一回知情知趣的老兄长。正待舒心畅饮,几个童子突然化作白骨,有的白发高髻,衣衫未朽;有的梳分髾髻,依稀可见直裾深衣:有的只剩零散骨架,手中抱一古琴……口中均凄然作声,癫狂地朝他扑去。
“说好了奴与君长相厮守,夫君为何还不来?”
“夫君,莫让泥销我骨,虫蚁噬我之躯……”
……
罔奇惊得掀翻了身前食案,高呼:“时雨,这是何意?可是嫌弃这些童子不够魁伟?”
“无耻老鬼,竟敢将我想得如你一般秽亵!”时雨将手于衣摆上狠狠一蹭,起身大骂道。
罔奇被白骨女子团团围住,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得抱头逃窜而去,那几具白骨哭喊着“夫君”紧随其后。
周遭又只剩他们三人。绒绒失落,埋怨于时雨:“捣什么乱,你不喜欢就说,都归我不就行了。”
她说罢,只听一声轻笑。时雨玉面含怒,哪里有心思逗趣,绒绒拧了他一下,两人看向仍端坐于案前的灵鸷,那声笑确从灵鸷处传来。
时雨和绒绒都吓得不轻,忙上前去。灵鸷嘴角兀自轻扬,说:“这出把戏很是滑稽。”
他一手支额,一手握杯,面带桃花之色,眼神也略有迷离。时雨和绒绒又相互看了一眼。
“主人可有不适?”时雨惴惴问道,“我看还是莫要再喝了。后头备有雅室,不妨去歇歇?”
“也好。”灵鸷长身而起,脚步有些不稳。时雨赶紧扶了一把,他竟说了声:“多谢”。唬得时雨险些也站立不稳,心道,果真是喝多了,他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
罔奇不知被白骨夫人追去了何方,他让仆人给时雨一行备下的雅室只有一间。灵鸷将伞交于时雨,和衣卧于床上,阖目似睡去了,鼻息绵长,周身有淡淡酒气。
时雨和绒绒心照不宣地退至屏风之外。时雨假意没看见那屏风上所绘的周穆王与西王母云雨醉戏图,罔奇的行径益发荒诞了。
“他刚才可是说这伞名为‘通明’?”时雨小声问绒绒。
绒绒点头:“他连这都告诉你,想是醉得不轻。”
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对灵鸷的了解也有所增进。灵鸷手段了得,敏锐阔达,那些诡谲狡诈之事他是不屑为之的。他若看上去是醉了,便真的是醉了。
时雨挑眉一笑,“既是醉了……”
“你要干什么?”绒绒警惕道:“我劝你死了那条心,你杀不了他。”
“想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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