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忧郁》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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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了机场,打了一辆车,我极力掩饰着我蠢蠢欲动的欲望,我们已经分开半个月了,自从我们俩在一起,还没分开这么久过,欲望真的是一种锈,它能腐蚀所有它接触的东西,即便是我在跟她说起这一次书市上谁订购了我的多少书,谁赖了我的帐,以及谁又因为盗印了什么畅销书而被抓了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时,我也显得过于的心不在焉。
人说,只要你有用身体与娘们对话的欲望,或是有拿裤腰带为界来划分女性上半身和下半身的习惯,那么就说明他绝对有生存下去的能力。
要是这么说,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过了东三环,堵车,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穿行在停着的车水马龙之间,我的眼睛又开始模糊起来,所有人的脸都失去了清晰的轮廓,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又重叠在一处。我不禁紧张起来,紧张得甚至都不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我仿佛是天堂和地狱之间的一个真空地带。我死死地抓住西西的手腕,好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怎么了?西西问。我一定抓疼了她。事后,我发现她的手腕上有两道青紫的手印。
你看那些人,你看那些人……我指着窗外喧嚣的行人,竟跟傻瓜一样地哆嗦起来,而且停也停不下,像光着脚丫子踩在了电门上似的。
那些人怎么了, 那些人怎么了?显然西西是被我“午夜惊铃”一般的表情吓坏了,也不由得哆嗦起来,甚至比我哆嗦得更夸张更有力度。
那些人的脸越发变形变得厉害了,变得青面獠牙,变得恐怖得要命,所有的眼眸都是血红的,他们蜂拥着朝我扑来。可是我不能对西西说这些,我怕吓坏她。我尽量保持镇静,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独自坐在青青小河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于是我深呼吸一下,却怎么也做不到,他妈的,我就是做不到!
……从此,我再也不曾到人多的地方去过。
丧失为人的资格
我居然开始打呼噜了,打得很优雅,而以前我没这毛病。过去我不吃药是无法入睡的,当然还要加上数羊、念乘法口诀和默诵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等一系列辅助手段。
我似乎是用打呼噜来向全世界庄严宣告:老子困,老子困得总也睁不开眼,老子要睡觉!
那段时间,我好像除了昏睡就没别的什么功课了,还把一只手搁在脑袋下面当枕头,睡吧,睡它七七四十九天才好呢,我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之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昏睡,是上帝给我过去习惯性失眠的一种补偿。
我记不清我究竟睡了多久,却记得我在这期间醒过三次,第一次醒来,西西告诉我,他们给我做了CT,做了透视,也照了X光,一切正常。第二次醒来,西西和西西旁边的伯爵一起告诉我,他们找了内科、外科和脑系科的专家给我会了诊,都说无异常。第三次醒来,西西没在,伯爵也没在,倒是医院观察室的护士在,她正为我的邻床输液,她背对着我,所以我只能看到她两瓣匀称的屁股。后来,我读了捷克作家博?赫拉巴尔的《我曾伺候过英国国王》,发现他对女人屁股的观察更细腻,他说女人走起来,总是半边屁股扭,随着左右腿的移动,那两瓣屁股便交替着一前一后地耸动,怪好看的。我特意的观察了一下,还真是。
好看的屁股毕竟不是灵丹妙药,对我的怪病不起任何的治疗作用,昏睡依旧。这天,我朦胧中听到西西和科主任在交谈。他到底是什么病啊,这么查,也没查出个结果来?西西着急地问道。
依我看,贪睡不算个病,干脆说吧,他根本就没病,那主任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听主任这么说,我一下子醒了。醒了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失眠,服了专治失眠的药也无效。失眠的时候最喜欢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都是我在沧州乡下的往事:小时侯,父母因为要忙父母的事,便把我寄托在乡下,跟奶奶一起过。乡下到处都是青纱帐,都是花草,村头的古槐上落满了喜鹊、麻雀和小燕子。几乎每天早上,那只老猫都要准时地招呼我去打猪草,老猫招呼我的办法很独特,总是用舌头舔我的耳朵,我怕痒,便会立马跳起来,拿起灶台上的玉米饼子,背起筐,一溜烟地跑走了。我们乡下,不光猫懂得事理,狗也一样,狗不但看家护院,还帮着主人照顾孩子,主人下地干活去了,狗就盯着当院的孩子,孩子一往井沿上爬,那狗便把他叼回来,再爬,还叼……
失眠无疑给我带来了好多的副作用,其中最鲜明的就是心脏出了点小麻烦——只要是醒着,我的心律就他妈的每分钟跳150下,要是稍微运动运动,哪怕是打个嚏喷撒泡尿,也要每分钟心跳达160下之多,就要吸氧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算不算是有病,主任?西西问。
看来,他真的是有病了,主任琢磨了一下,说道。跟着又用朗诵《十万个为什么》的口吻自言自语了一句——可是他得的这是什么病呢?
西西他们说什么,我并不在意,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现在的我已经丧失了为人的资格,我只是一介病夫,一个可怜的躺着凝望着天花板上裂缝的病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目光越来越被我病房的那扇占了整整一面墙的窗户所吸引……
红字
那是十二层楼的窗户。
望着它,我总是想:我要是拔下它的插销,然后跳上窗台,然后两条腿一使劲从那跳下去,然后……会是一种什么情景呢?会不会像飞行员跳降落伞一样的洒脱呢?或者像蝙蝠侠落地一样的轻盈呢?
我就这么想啊想啊,只要神志稍微清醒一点就动这个脑筋,挡也挡不住。至于做了半截的生意呢,也撂下了,都得由可怜的西西来打理了。我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只是为了玩,谁知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只好硬着头皮顶住,当时,我自己安慰自己说:即使我做不了一个大写的人,至少也弄个百万富翁的名声来遮遮羞。现在,做不做人或当不当富翁跟我全无干系了,我的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那扇窗户上。只要注意力略微一转移,我就恶心,我的肝脏就灼疼,骨头节也断了似的难受。
织田作之助的那本《夫妇善哉》征订的效果不是太好,西西从南方转了一圈回来,对我说。
哦,我应了一声,这些对我来说,已经十分遥远了,遥远得近似于海湾战争、反恐行动和毕加索的某幅画拍卖出天价来之类的鸟事一样。
迪伦马特的《法官和他的刽子手》卖得还不错,可是江浙和河南迟迟不肯结账,西西又说。
哦,我又应了一声,其实我压根就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要望着窗外,我的脸上就会呈现出一种绝妙的表情,那是憧憬,仿佛我正在空中做着优雅的自由落体的动作……至于其他,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不听我说的话,总盯着窗户外面干什么,外面究竟玩艺儿这么吸引你? 西西一脸的严寒,仿佛斥打一个没完成作业的中学二年级的学生一样。
外面有蓝天,外面有白云,外面还可以让我表演垂直降落……我说,我的表情似乎跟复写纸一样,克隆着那种我在空中做着自由落体的向往。
我的话让病房里的所有人的脸色唰地一下都变白了,包括西西,包括伯爵,也包括我邻床的病友,我从他们的眼睛里读懂了什么叫做毛骨悚然。我病友的病也很怪,他是后背上长个疖子,状似肚脐眼,所以总锅着个腰。伯爵反应最快,听说我要表演垂直降落,他赶紧把窗帘拉上了,让我再也看不到蓝天、白云和表演垂直降落的我了。
自那一天起,我无论住在那里,窗帘都挂得严严实实的。也自那一天起,我要灯总是亮着,因为我害怕阴影,那些阴影老让我联想到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幽灵什么的。
真正放弃了表演垂直降落的念头,是在半个月以后。不知是医生给我的黄色药片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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