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路咖啡馆》第19章


〃还好。〃
〃我记得你最爱吃华夫饼!〃他说。
优秀的未婚夫总是必须替他们心爱的女人记住她们的最爱和过敏,安德烈是个没得挑的未婚夫。
〃我不能和你们一块儿看芭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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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无出路咖啡馆(45)
〃你不是星期一没课吗?〃
〃理查·福茨跟我约了星期一上午十点谈话。〃
〃取消它。在他办公室的留言机上留言,让他改个时间跟你谈话。〃
〃是审讯,安德烈。〃
〃取消它,管它是什么。难道正常生活要给非正常事务让位?〃
〃正常生活什么时候敢不给非正常事务让位?〃我说。
他考虑了一瞬,说:〃嗯,你是对的。这些人很烦,怪不得好莱坞的电影都把他们当反派。我发现他们很乐意当反派。〃
侍应生过来为我添水,兑热咖啡。我们的话马上停住。侍应生意识到插在了我们一句私房话中间,手脚立刻加快,嘴里低声说着〃对不起〃。我看着侍应生的背影说:〃别那么大声地讲FBI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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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中文。不过你刚才说的FBI,他肯定懂。〃
〃你又把FBI重复了一遍。〃
安德烈和我一块儿笑出声来,那传应生猛地回过头,一见他回头,我俩更笑得响亮。我百分之九十的时间传应别人,好不容易同这墨西哥愣小子调个位置。
跟安德烈在一块儿多好!好得让我想到那句咒语……〃好景不长〃。
安德烈用叉子的齿刺破了他盘子里的煎蛋。让蛋黄流出来。他绝不用蛋黄这类益处不大的东西塞满他的胃。他甚至把火腿上的脂肪一刀一刀割下来。假如换一个人像他这么干,我一定请他把蛋黄留给我。假如把安德烈换成里昂的话。可里昂大概不舍得丢弃一只煎蛋的一半。
〃假如理查·福茨问我是什么原因要取消约会呢?〃
〃很简单,你和我去看芭蕾。〃
〃那不就暴露了?我们俩见了面……〃
〃是见了面,不见面怎么进行正式罗曼史?〃安德烈一乐。
这时餐厅里已有了几位顾客。一个黑姑娘夹着她的孩子走到我们旁边的一桌,她抱孩子的抱法很轻松也很随便,让孩子面孔朝外地坐在她稍稍斜伸出去的胯上,她只需一条胳膊提在他腋下。她对我们笑笑,问了早安,然后坐下来。
我说:〃他们会以为我们攻守同盟。〃
〃我们不见面就不能攻守同盟了?〃他一手持刀一手持叉向两边一摊。
黑姑娘这时说:〃嘿,对不起,我想问问,你们讲的是哪国话。〃她眼睛又大又清亮,白眼球是浅蓝色。
〃中国话。〃安德烈回答她。
〃谢谢。〃她说。
〃别客气。〃我说。
她有些吃惊地向我看过来。她心里奇怪,既然我会讲她的语言,何苦要把餐馆其余的人封锁在我们的对话之外?但她马上理解地一笑,我们是热恋中的男女,无时无刻地絮叨着甜蜜的废话。
她问我:〃你从中国来?〃
我说:〃是啊。〃
她脸上有怜惜的神情。她心目中,中国意味着永久性的缺吃缺喝,于是我的苗条不是苗条,是骨瘦如柴,一个地道的灾民形象。她说:〃欢迎你来美国。〃
我说:〃谢谢。〃
她又说:〃多多享受你的早餐。〃
我笑一笑:〃我会的。〃 我说:“谢谢。”
她又说:“多多享受你的早餐。”
我笑一笑:“我会的。”
我懂她的意思。她是为我好,劝我抓紧时机,吃一顿是一顿。
在我和她这段对话的进行过程中,她一次又一次躬下身,去捡她孩子落在地上的胶皮奶嘴,然后将它在自己的前襟上用力擦一擦,再还到孩子手里。孩子再把它扔到地上,她再去捡。
安德烈用中国话对我悄语:“快夸夸她的孩子。”
我马上说:“你的孩子真可爱。”
她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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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捡起奶嘴,说:“没想到我会这么近地和一个中国人坐在一块儿吃早餐。”她脸上是经历奇遇的表情。
我笑笑:“你的孩子真可爱,简直是个天使。”
安德烈说:“你不会别的词儿?”
她说:“谢谢,谢谢。”她把胶皮奶嘴在衣服上蹭一蹭,塞进孩子嘴里。
“欢迎你来华盛顿。”她说。
“谢谢你。”我说。
她从侍应生手里接过菜单,眼睛却仍看着我。她说:“你喜欢美国早餐吗?”
“很喜欢。”我说。
安德烈对她说:“对不起。”他脸转回来对着我,说:“他要问你取消谈话的原因,你就告诉他,这毫不关他的事。你来这儿看我,纯属私人的事。你是来和我约会的,约会是该反犯罪最高机构过问的吗?”
“就说这和他无关?”
“本来也和他无关。”
“可是这样回答是不是故弄玄虚?”我和安德烈讨论着。黑姑娘明澈的大圆眼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安德烈,我们笑,她稍稍迟疑,马上就跟上来,笑得远比我们好。
“什么叫故弄玄虚?”安德烈碰到中文中的成语偶尔会有点儿问题。
我解释说:“故弄玄虚就是吊人胃口。”
他说:“噢。”他在把这个成语仔细储藏到记忆中,“吊胃口有什么不好?我不反对人家吊我胃口。”
我觉得他对某些中文词汇的理解还是有微妙的偏差。
黑姑娘一直目送我们,直到我和安德烈走出她的视野,我知道她至少比我年轻十岁,但她看我的目光是长辈式的,就像年轻的牧师太太,时常对我冒出一句:“你昨夜工作到两点——喔,小可怜儿。”
早晨我醒来,发现外面下了场大雪。一场新雪,就像早春的新绿一样好。
安德烈还睡得很沉。我看见自己的手指轻轻触碰他曲蜷的黑发;那些弯曲都相当犟,刚弄直它,我手一松,它马上卷回去,还原它本来的模样。我看着我的手指心事重重,欲说还休。气氛如此太平温馨,谁忍心来破坏它。我想告诉他的话会血淋淋地撕坏这好气氛。从昨天早上到这时,整整二十六个钟头,我一直想告诉安德烈:别为我断送前程,这可不值。这年头的爱情该是件方便的事,而便衣福茨踌躇满志,要把它弄得极其重大,何苦陪他玩下去?对,我正是这意思,我看见福茨来劲儿就吃不消,我更吃不消你为我将付出的代价,何苦?美国是样样方便的国家,我们干嘛要找顶不方便的这桩事来做,这桩被称做“正式罗曼史”的事?是的,我就是这意思:我们拉倒吧,就此分手。这样一来、大家都松一口气,你、我,还有福茨。
我发现自己在心里口若悬河,对着睡得踏踏实实的安德烈,满心的道理。他现在只要一睁眼,我立刻把这些话讲给他听,他一定承认我有道理,他会在我的劝导下想开,可是他就是不肯醒来。
我翻个身,面朝窗子。外面雪停了好一阵了,沉淀的雪使四野白亮。阳光照在这个初冬的早晨,被雪多倍扩张了亮度。亮度饱胀得厉害,从卧室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上溢出来;不是从缝隙,而是渗透密度极高的经纬,使这乳白窗帘成了白亮冬天的一部分。卧室的一切都有了柔软的白亮轮廓,像是刚刚从埃及沙漠出土、被考古者的刷子刚刚刷去最后一层细沙的物件,西班牙式的五斗橱上有一层硬币——安德烈一进卧室习惯先把口袋里的硬币掏出,扔到橱上。一把圆形沙发是供人坐在落地窗前读书的。另外一个英国式的秘书写字台,上面的花瓶和写字台一样保守。花瓶里的花是我十月底来的时候安德烈买给我的,这时全干了,是普希金讲到的那种样子:在多年后令人想到一个不完整的浪漫往事的那种样子。
但愿一切都在眨眼间过去,一步跨入未来。从未来回头,来看这个初雪的早晨,这束干花,是不是像此刻这样事关重大?这个无从说起,辗转反侧的时刻还会显得折磨人吗?可能不会,可能像是任何时刻一样,无足轻重,可以被错过去,过度到普希金所隐喻的那种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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