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曜月》第75章


第8章 
自说自话,却突然觉得有炽热的呼息喷拂过耳朵和头发,紧接着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宝宝说了,改邪归正了就是好阿玛。那朵烂百合曾经想啊:三千弱水,凭什么只取一瓢饮啊,可惜它时运不济的很,遇到了一股变化多端的妖泉,时而幻化成意气风发的瀑布,时而幻化成天真烂漫的清泉,时而深沉像静夜的海,时而飘逸如出岫的云。于是,不可一世的烂百合被彻底摧毁了,化作坠入深渊的一缕屑尘,在涅槃中重生的,是一颗纯洁的种子。”
我不敢眨眼,怕一眨眼,满腹的热流便会飞流直下三千尺……酝酿在心里的千言万语争先恐后的向外涌,但脱口而出的,却只有短短的一句:“你回来了。”
转过头,唇立即沦陷为敌占区,天雷勾起地火,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嘉彤前儿唱的昆曲莫名其妙的萦绕耳边:恰便似一串骊珠声和韵闲,恰便似莺与燕弄关关,恰便似鸣泉花底流溪涧,恰便似明月下泠泠清梵,恰便似缑岭上鹤唳高寒,恰便似步虚仙佩夜珊珊……
“葶儿,我好想你。”
“今后不可以再这样吻我,因为上了瘾,会戒不掉的。”
“顺利分娩三要素:产道、产力和胎位。产道是不可更改的先天因素,但后两者则可通过药物、艾炙穴位以及合理锻炼得到修复和调整。”
“然后呢?”胤禟在气死风灯下专心致志的做笔记,这个时代没有剖宫产和良好的外科手术条件,难产面前是人人平等,康熙的孝诚仁皇后便是因此而亡,总之死亡率高的触目惊心,所以,面对一场即将打响的、完全输不起的战役,我们不得不枕戈待旦、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产力包括宫缩力及腹肌、提肛肌收缩力,后两点可通过游泳(注:妊娠至少四个月以上后,洁净温暖的水中)、孕妇操和散步来得到增强,至于宫缩力,可在生产时用醋汤下催生丹或者饮用马齿苋汁……”
“等等!那个马齿苋有问题,”胤禟急忙把笔记向前翻了好几页:“喏……前儿个你说妊娠期间要忌食燕麦、薏苡仁、山楂、菠莱、木耳、慈姑……还有马齿苋,瞧见没有?”
“是啊,马齿苋散血消肿,利肠滑胎,怀孕早期食用会导致流产,可是,它能使子宫平滑肌收缩,临产时饮用马齿苋汁则有助于顺产。”
“哦,不过葶儿,用兔的脑髓和乳香风干研末制成的那个催生丹,真能有用吗?”
痛,按惨烈程度可分为十二级,其中,母亲分娩时的痛属于登峰造极……养儿方知父母恩,生子才晓娘亲痛……用力……造化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用荷尔蒙制造性欲,用黄体胴培植母爱,用天时地利的迷信生产爱情,当然,那也是‘基因们’为了延续自身而设下的陷阱,可为什么?理智清晰而明了,自己却还是义无返顾的跳进了火坑呢?……用力……神不赐予猪智慧,是为了让猪幸福;那么,神赐予人复杂的思想,是为了让人类在深刻的苦中咀嚼甜?在蚀骨的痛里寻觅爽吗?……用力……宝宝,你再不出来,额娘就要变成哲学家了!
“头先出来了!”众稳婆集体舒了一口气,紧接又集体倒吸一口气:“九爷,您不能进产房!会被血光冲了的。”
“放屁!”
此手被彼手狠狠钳住,哆嗦的唇皮、惨白的指关节和沁汗的额头,这份特权已不再单属于我,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葶儿,痛就叫出声来。”
“不要,产妇也是有尊严的。”百忙之中抽空打趣,孩儿他爹实在是太过紧张了……不料孩儿他娘的玩笑起到了反效果……带着肺腑热度的泪瞬间滑出了眼眶,化做了自由落体……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说‘怜妻如何不丈夫’!……犹如服用了金刚大力丸般,气涌丹田,倾力一搏,宝宝呱呱坠地,响亮的啼哭宛若天籁,抑扬顿挫,极富韵律,仿佛在骄傲的宣告:“看吧,我多健康!”……我专注而贪婪地听着,浓稠的喜悦瞬间稀释了肉体上的痛苦。
“恭喜九爷,恭喜福晋,是位小格格。”
胤禟小心翼翼的抱过来,襁褓中的婴儿好娇小、好孱弱、好柔软,粉润的皮肤还皱皱的,情不自禁的探出手去拨拉着她肿肿的小眼皮,琉璃般的水光在那双天底下最纯洁的眸子里盈盈幻化着,当即被她那乐不开支的阿玛夸得跟朵牡丹花似的……可是,我狐疑的看了看袖珍的女儿,再对比了一下依旧挺拔的弥勒肚……难道?
第二波阵痛狞笑着以排山倒海之势碾轧过筋疲力竭的身体……椎腹刮骨、撕心裂肺……生理上的惨痛令我本能的喊出了“妈妈”,血的腥味弥漫在产室中,生命力正一点一滴的从身体里流失。
催生丹……马齿苋汁……终于……“先出来的是腿!不好,是逆产!”……艾卷雀啄法灸至阴穴……银针插在了合谷和三阴交……“头被卡住了,下不来!福晋,用力……用力!”……痛觉渐渐麻木了,这是功能钝化的体症,神智恍惚起来,只觉站在了一座孤零零的岛屿上,四面八方的海水蜂拥而至,面对着下一秒钟的没顶之灾,自己却束手无策……
“保大人!”依稀是老九痛苦的颤音。
“可是爷,这是位小阿哥呀,加上刚才的小格格,您已经有四个女儿了,宜妃娘娘盼着您有个儿子呢。”依稀是宜妃身边宋嬷嬷的声音。
“滚!你这个老畜生杵在这儿添什么乱?你回去告诉额娘,只要葶儿在,老子绝后也认了!”
……神智陡然清醒……我和胤禟的第二个孩子,此时正像一只欲破茧而出的蛹蝶,它期待着蜕变期待着属于它的万紫千红,难道,我已软弱到了要将自己的儿子活活扼杀在破茧的前一刻,在羽化的前夕枯萎吗?……不!……挣扎着对正满头大汗推拿着的吴医妇道:“忘了之前嘱咐你的话了吗?去做!”
吴医妇咬住下唇摇头,“去做!快!!”所有的残存体力被预支出来下令……已经虚脱到了使不出一丝力气,兵行险招是现在唯一的选择,如果还不行,便只能剖腹取子,儿奔生,娘奔死,古往今来,有多少母亲心甘情愿的葬送在了这一关?……一桶刺骨冰寒的雪水哗啦啦的倾泻而下,恰似一千根火红的钢针瞬间戳进了头和脸……蕴藏在生命最深处的那颗叫做“潜能”的原子弹瞬间爆发……“不——!”我看见老九疯狂的扑过来将稳婆手中的桶劈手夺下,还好他晚了一步,下腹瞬间空落落的……解脱出来的宝宝,脸憋的青紫,一声不啼……稳婆们熟练的清理掉宝宝口中的污物,接着倒提起嫩腿,在浑圆的小屁股上,用长长的葱白一下下的抽打,呱的一声儿啼迸发了出来……提着的一口气无限满足的吐出,转过头向老九望去,眼前却是一片迷蒙,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尘归尘,土归土,随风飘,雨中舞,纵然修的同床渡,到头来终归黄土……最后映入眼帘的,不是爱人憔悴的脸,而是死神得意的笑……
魂如飘絮魄似游丝,我被困在了一个莫名的虚空,一个出口也无……
“葶儿。”
“苏麻喇姑?您怎么会在这儿?”
“葶儿,彩云易散,皓月难圆,越是怕失去的,往往越是会失去,但是,花落未须悲,***明年又满枝,记住,严冬劫掠去的,只要熬到新春,必都将还来。”
她伸手一推,我陡然被推出了虚空,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惟有远方有几乎微不可察的亮光……精神一振,向亮光奋力飘去……
好难受……是谁在我耳边嗡嗡嗡的喋喋不休?……“……你总说想去吕洞宾戏过白牡丹、柳毅娶过龙女的洞庭湖,等你醒了,咱们就去那里荡舟垂钓烩鲤鱼……你说滕王阁[秋水共长天一色]当然好,可是[落霞与孤鹜齐飞]不好,等你醒了,咱们就去捉那只孤鹜,它是雄的咱们就配只雌的,它是雌的咱们就配只雄的,就是不准它单飞……你在院子的角落里种了棵臭椿,一走近就难闻的要命,你说咱们谁做错了事,就罚谁去挨着臭椿站半个时辰,趁你不注意,我每次都狠命的摇它,刨它的根,只要你醒过来,我保证天天给它浇水,今后我错了我去站,你错了还是我去站……你还总爱缠着我给你梳头,掉一根头发就必须赔一个小银锞子,所以我每次都将梳掉的头发能藏多少藏多少,我发誓今后再也不赖皮了……”
我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贪婪的看着那张不成人形却无比真实可爱的丑脸:“小金锞子!两个!”
他欢喜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伸出手细细抚摸我的脸,就像一个盲人在借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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