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今生今世-第85章


記者問,他亦殆無敚С炞V之事,惟新聞碁每天過過眼,新手的發見亦是在對局時
,並非先曾研究好。記者問他,到了高段,若仍像當初的用功不斷,豈不更進步
?他答並不如此。而學問無段,我只是年來會得很少看書,惟對當今的人與事物
比從前留心,要說用功,恐怕只是在自己寫文章時。知識欲也是一種貪,我偶或
讀書,湊巧有一句兩句讀到了心裏去,就已歡喜不盡。讀易經我即如此。
易繫辭、「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又曰、「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
盛德邪。」我今即是生於中華民國的變動憂患。「震來虩虩,笑言啞啞」,我與
秀美此番受的驚嚇,亦要算得會窮開心。而「震驚百里,不喪匕鬯」,卻又只是
個端然。我教步奎你也讀讀。步奎的未婚妻肖梅尚在浙大讀書,要明年纔畢業,
兩人信札來往,常會無故叮叮堆堆,一次肖梅半個月不來信,步奎發急發怒,來
我房裏,像小孩的要哭出來。我勸解他,他亦不聽。正當此際,門房送來了信,
他一面拆看一面已笑起來。我就羞他,唸道、「同人,先號咷而後笑。先號咷,
何可解也。後笑,亦可羞也。裕г弧⒊鲈谝捉洝!共娇尞惖馈ⅰ敢捉浹Y焉有這
樣的話,一定是你編造出來的。」 
。。
【雁蕩兵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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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蕩兵氣】
我在溫中半年,即轉到淮南中學當教務主任。淮中在雁蕩山,從溫州到樂清
,要出甌江口,坐的是海船。秀美同行。
正月初七,四更天氣就動身。到江邊趁船處天還洠в辛粒碁┥蠠艋鹆銇y,
有幾處茅蓬攤頭賣茶水,湯年糕,滾熱油豆腐細粉干,我們揀一個攤頭坐下候船
。曉風霜氣,如鞭撻無赦,使出門人只許志氣廉立,而不可以是離愁。我卻有秀
美在一道,此時兩人心意,便勝卻世上成敗榮辱無數。笑他臨濟語錄只知有賓主
歷然,豈識得尚有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歷然,如今我與秀美出門在路上,即是這樣
的夫妻有親。
是日坐了海船又換埠船,午飯在樂清城裏喫,日影斜時到虹橋。天五的鄉下
老家在虹橋鎮外,我們去投宿。他太大回鄉值新年祭祀,一人在家。天五的父母
均已去世,他父親在時是舉人,有良田千畝,晚年得子,以三百畝捐贈虹橋慈嬰
院誌喜,餘七百畝,天五贈他的妹妹二百畝,此外留出百畝為塋祭。他妹妹豁達
明慧,剛烈像天五,大學畢業後出嫁,夫婦在上海做事,思想左傾,是民主同盟
的人。天五的父親就是個有才氣的,至今這老房子裏還可以想見當年的閑庭風日
。但舊宅大院我還是愛那城裏的,有花廳池榭明麗。鄉下地主的宅院,堂後與書
齋旁邊的幾間都是裏偅品唬r具,那裏的光線不好,通過時使人感覺生活的
沉重。所以天五要搬到溫州城裏住。而那年夏瞿禪避日寇至此,天五是特地為他
造了來禪樓,即在老房子後園側首,我們到時,天色尚落日在樹,天五太太領我
們開了鎖上去看,有點洋房式子,且是建築得好,如今樓下的傢具都已搬到溫州
,空無一物,惟粉壁如新,樓上是環列玻璃書櫥,櫥裏四部叢刊極整潔。我在樓
上欄杆邊稍稍佇立望了一望,只覺此地亦有山川奇氣,天五的行事好像燕昭王築
黃金臺。
夜飯開在堂前喫,小菜與溫州的各異,卻有餅炙細粉,扣肉扣雞,好像胡村
人新年待客。原來虹橋已近雁蕩山,山那邊即大荊,通溫嶺黃岩天台嵊縣,鄉風
有些相近了。這燭影盃盤,與堂前間的深宏,使我想起小時家裏款待佳賓,現在
卻是我自己結交得來的,單為秀美,我亦心裏得意,嫁得我這個丈夫,她總有面
子。天五的太太招待我們,她洠в腥哒劊瑓s灑落大方,單是她的人相與身材就非
常本色,像唐朝燉煌壁畫裏的,而亦是民國世界的。飯後她把樓上自己的臥房讓
給我與秀美,房裏有惲南田的花卉,惲南田的畫多偽作,這一幅卻是真筆。
翌日僱人挑行李,到淮南中學有五十里路,我與秀美走了去。這條路走走又
是沙堤,沿山濱海,田疇村落皆在早春的太陽下。時遇行人三五,他們新年出門
,或去虹橋,或去溫州。其中年青婦女,都是半城市半鄉村的打扮,總覺是民國
世界的新人。便是男子,民國世界的服色好像未成款式,他們或穿長衫,或只是
短裝已潱嘟钥吹庙樠郏诩已Y與在日月山川裏都相宜,有漢民族的壯闊自然

路上我聽秀美講她在蠶種場。蠶種場的同事,薪水都是每月兩百斤米,卻惟
秀美安排得來寬裕實惠。有時她還請客,雖不過是到小市鎮上喫餛飩。蠶種場裏
過節是一班同事大家湊錢喫一頓,倒也殺雞燉蹄膀,還打了老酒,便在這樣的場
合,亦只覺是她出手最大方,且必要有她,纔真是過節。而且誾誾明年出閣,雖
然諸事有斯太太是嫡母,秀美總是對親生女,少不得做一床絲棉被與幾件緞子旗
袍陪嫁,她也逐年逐月準備得了。此番她來溫州也是她自己積攢下來的路費。她
的這點點薪水,竟是可以安排得一個人世。她對於現世是這樣的肯定,我們雖然
分居兩地,亦兩人的心意都不會變,但她總要一年一度見面,路費該使該用,她
即亦不惜。不過如今我教書有薪水,可以給她了。
說話之間,已快要走到白溪鎮,只見路邊灣汊裏多蠣黃,原來此地人引海水
築壩養蠣黃,好比田裏種慈菇。路邊人家又都在曬海苔,像寧波人做苔條餅用的
,他們真成了耕海。我與秀美停下來看了一回又走。兩人仍繼續剛纔的說話,我
道、「等誾誾出嫁了,我與你的婚姻也公開,將來時勢稍為定定,我們還要辦喜
酒,我在外頭做事,何時都帶你一道,夫妻白首偕老。」秀美卻道、「你的世面
在外頭,自有張小姐與小周小姐,我寧可在杭州住,念念佛,終老此生,你到時
候來看看我,彼此敬重,我就知足了。」我道、「我最不喜念佛老太婆,你怎想
得出來!我們正入中年,三月桃花李花開過了,我們是像初夏的荷花。你一定要
和我結婚,你依順我,答應一聲我聽聽。」秀美卻不答應。我生氣管自走路,不
與她交口,她亦照樣安靜。每逢這種場合,總是她比我更是大人。
我這完全是無理可笑。難道秀美與我這樣還不算數,卻一定要行婚禮。我今
是甚麼處境,靠不住還洠в叙B老婆的能力,且我不見得是個但求成家立業的安分
人,將來的日子亦儘可到了那時再說,此刻秀美便一一答應,我又待怎樣呢?我
這生氣也是多的,無端端自己要招來不開心。秀美的倒是瀟灑之言,人世無成無
毀,無了無不了,我但做得仁至義盡,此外紛紛說甚悲和喜,皆不如還給天地。
蘇軾南貶,朝雲相隨,殻痘葜荩K軾撰的墓誌銘,惟云朝雲幾歲來我家,待我
有禮,跟我南貶,罹瘴疾革,誦金剛經四句偈而逝,今為葬於寺側,願佛護祐,
一篇文章僅百餘字,不涉兒女燕私悼亡之情,後來我在雁蕩山時讀到了,幾次眼
淚要流下來。秀美亦有點像這樣。她與我好比結婚纔是三朝,我鄉下做三朝,這
一天就已經是歲月無盡,所以她說單是這樣她也知足了。
但我的生氣也多半是假裝,見秀美安靜不睬,只得自己收蓬,隨拿別的話來
說開了。兩人走得熱氣蒸騰,中午到白溪,再走七里,山迴路轉,忽抬頭已看見
了淮中校舍。此地是雁蕩山入口,那校舍倒也是洋房,綠窗粉牆,就在山巖下路
旁邊。此時大約正值下課,有幾個學生爬在石垣上,望見我們,當是行路之人,
正待說出村童的頑皮話來,卻見走在前頭的行李已一直挑進校門,校長出來迎接
,我一面仍留心那幾個學生,他們已一哄爬下石垣去了,這樣妍暖的天氣,且是
我與秀美,他們縱或對了我們說頑皮話,我們亦只有相視而笑,我還要幫他們也
來戲侮秀美的。
校長仇約三,是吳天五的親家翁,仇家在大荊有名望。他師事馬一浮,而近
於黃老,現年五十八歲,像三國演義裏寫的諸葛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五
綹長鬚,無一莖白。淮中是私立,又在山中,設備差,學生少,教員也鄉里氣,
倒是合我的脾胃。那仇校長辦學,不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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