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今生今世-第52章


有一晚上,我去蘇青家裡,恰值愛玲也來到。她喜歡也在眾人面前看著我,但是
她又妒忌,會覺得她自己很委屈。她惟常到炎櫻家裡,雖與我一道她亦很自然。
我美麗園家裡她亦來過幾次,但只住過一晚。平時她惟與姑姑朝夕相見說話,有
什麼事商量商量。
她文章裡有寫姑姑說,從前家裡養叫蟈蟈剝青豆飼它,她正聽姑姑說下去,
卻洠в辛恕H缃袷诸^洠в袗哿釋懙臅淮笥浀茫难e尚留著一種好,那是什
麼意義或情眨歼€未有的好,如前人寫琴,「再鼓聽愈淡」,人世只是歷然都在
,甚麼擾亂亦洠в小?br />
(十)
張佩荆М斈隇橛罚艙衾铠櫿伦h和,力主與法軍戰,朝廷命他督師,兵敗
基隆,貶竄熱河七年。罰滿釋歸京師,聽候起復,例須郑Ю铠櫿拢馔獾玫嚼铠?br />
章的小姐賜以顏色,憂患感激,遂成婚配。但李鴻章因翁婿避嫌,倒反不好保奏
了,夫妻遂居南京。同輩張之洞是兩湖總督,吳大徵是江蘇巡撫,盛宣懷是啵?br />
部大臣,他們或經過南京晤見,故人樽酒平生,張佩荆г杩犊鼣敌邢隆?br />
愛玲說祖父好,姑姑卻不喜,姑姑的漂亮是祖母的,她說祖父相貌不配。
張家在南京的老宅,我專為去踏看過,一邊是洋房,做過立法院,已遭兵燹
,正宅則是舊式建築,完全成了瓦担е畧觯瑥U池頹垣,惟剩月洞門與柱礎階砌,
尚可想見當年花廳亭榭之跡。我告訴愛玲,愛玲卻洠в袘压胖肌Ko我看祖母
的一隻鐲子,還有李鴻章出使西洋得來的小玩意金蟬金象,當年他給女兒的,這
些枺鳎B同祖母為女兒時的照片,在愛玲這裡就都解脫了興亡滄桑。
愛玲喜在房門外悄悄窺看我在房裡。她寫道、「他一人坐在沙發上,房裡有
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外面風雨淋瑯,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她是把古人亦當他們是今天的人。步非煙傳裡的那女子,與人私通,被拷打
至死,惟云「生得相親,死亦無恨」,遂不復言,愛玲說道,當然是這樣的,而
且只可以是這樣的。因為愛玲自己就是這樣一個柔艷剛強的女子。她又說會真記
裡崔鶯鶯寫給張生的信好,非常委屈,卻又這樣亮烈,而張生竟還去鄭家看她,
她當然不見。
好句是使人直見性命。白居易長恨歌有「宛轉蛾眉馬前死」,愛玲歎息道,
這怎麼可能!這樣委屈,但是心甘情願,為了他,如同為一代江山,而亦真是這
樣的。
愛玲與我說趙飛燕,漢成帝說飛燕是「謙畏禮義人也」,她回味這謙畏兩字
,只覺是無限的喜悅,無限的美,女心真像是絲棉蘸著臙脂,都滲開化開了,柔
艷到如此,但又只是禮義的清嘉。愛玲又說趙飛燕與宮女踏歌「赤鳳來」,一陣
風起,她的人想要飛去,忽然覺得非常悲哀。後來我重翻飛燕外傳,原文卻並洠?br />
有寫得這樣好,愛玲是她自己有這樣一種欲仙欲死,她的人還比倚新妝的飛燕更
美。
愛玲真是逍睦C口。房裡兩人排排坐在沙發上,從姓胡姓張說起,她道、「
姓崔好,我母親姓黃亦好,紅樓夢有黃金鶯,非常好的名字,而且是寫的她與藕
官在河邊柳蔭下編花籃兒,就更見這個名字好了。」她說姓胡更好,我問姓張呢
?她道、「張字洠в蓄伾珰馕叮噙€不算壞。牛僧孺有給劉禹錫的詩,是這樣一
個好人,卻姓了牛,名字又叫僧孺,真要命。」我說胡姓來自耄鳎Q安定胡,
我的上代也許是羌,羌與羯氐鮮卑等是五胡。愛玲道、「羌好。羯很惡,面孔黑
黑的。氐有股氣味。鮮卑是黃鬍鬚。羌字像隻小山羊走路,頭上兩隻角。」
她只管看著我,不勝之喜,用手指著我的眉毛,說、「你的眉毛。」撫到眼
睛,說、「你的眼睛。」撫到嘴上,說、「你的嘴。你嘴角這裡的渦我喜歡。」
她叫我「蘭成」,我當時竟不知如何答應。我總不當面叫她名字,與人是說張愛
玲,她今要我叫來聽聽,我十分無奈,只叫得一聲「愛玲」,登時很狼狽,她也
聽了詫異,道、「啊?」對人如對花,雖日日相見,亦竟是新相知,何花嬌欲語
,你不禁想要叫她,但若是真叫了出來,又怕要驚動三世十方。
房裡牆壁上一點斜陽,如夢如幻,兩人像金箔銀紙剪貼的人形。但是我們又
很俗氣。愛玲的書銷路最多,稿費比別人高,不靠我養她,我只給過她一點錢,
她去做一件皮遥綐邮撬猿鲂虏茫龅脕砗軐挻螅难e歡喜,因為世人都
是丈夫給妻子錢用,她也要。又兩人去看崔承禧的舞,回來時下雨,從戲院門口
討得一輛黃包車,雨蓬放下,她坐在我身上,可是她生得這樣長大,且穿的雨衣
,我抱著她只覺諸般不宜,但真是難忘的實感。
且我們所處的時局亦是這樣實感的,有朝一日,夫妻亦要大限來時各自飛。
但我說、「我必定逃得過,惟頭兩年裡要改姓換名,將來與你雖隔了銀河亦必定
我得見。」愛玲道、「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
牽你招你。」
愛玲還與我說起李義山的兩句詩,這又是我起先看過了亦洠в辛粜牡模娫?br />

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原隔座看。
其後我親見日本敗戰,南京政府覆洠В制溽釃裾嗵油觯夥跑姸砷L
江,我總要想起這兩句,見星沉海底雖驚痛,但更可惜解放軍只成了南下而牧馬
。中華民國還有新朝要來,如虹氣飛雨掃過河源,那裡是漢民族的出身地。
§ 漢皋解珮 § ◎漢皋解珮◎
_生
◎漢皋解珮◎
【西飛】
汪先生去日本就醫,南京頓覺冷落。我亦越發與政府中人斷絕了往來,卻辦
了個月刊叫「苦竹」,炎櫻畫的封面,滿幅竹枝竹葉。雖只出了四期,卻有張愛
玲的三篇文章,說圖畫,說音樂,及桂花蒸阿小悲秋。是時日本的戰局已入急景
凋年,南京政府即令再要翻騰一個局面,也是來不及的了。熊劍枺鼮槲衣摻j好了
去重慶,但我想想還是不去。我不慣投奔,且我仍心有不樂。一時的形勢何足道
,民國世界倒是還要開出新朝纔算得數。我辦苦竹,心裡有著一種慶幸,因為在
日常飲食起居及衣飾器皿,池田給我典型,而愛玲又給了我新意。池田的俠義生
於現代,這就使人神旺,而且好處直接到得我身上,愛玲更是我的妻,天下的好
都成了私情,本來如此,無論怎樣的好枺鳎襞c我不切身,就也不能有這樣
的相知的喜氣。
我因那篇文章獲罪,想不到頃刻之間會有許多日本友人,他們多是派遣軍的
佐官,佩服石原埂疇柤按蟠ㄖ苊鳎磳|條,主張對中國罷兵,專對付西洋。他
們敢作敢為,與我雖是新交,卻當即可以定終身。南京中山大學的學生成群結隊
逃往重慶,沿途被日本憲兵捕獲,我與憲兵隊河邊課長說,中國原不曾分為兩半
個,有道則遠人來,無道則近人離,年青人不如聽其自來自去,他聞言當即下令
釋放,連無須踟躕為戰時的甚麼條例。人能這樣的行於無礙,一言可以為定,亦
即是平天下的大信了。而且他們是現代人,這現代的感覺使我很喜悅。
池田他們不愛革命,說明治維新不是革命。他們肯定忠孝節義,每每向我提
及天皇。這都與我從五四邉拥脕淼乃枷胂喈悺N译m喫驚,但亦像一張白紙的聽
得進去。日本的文物都風格化,故其對西洋精神的衝突遠較中國為甚,但中國文
明有些兒像不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我倒是先從日本的定型枺鲗W起的。然後我
又從愛玲把這種定型來解脫。原來中國民間對於現代西洋的枺鳎窍裉迫嗽娧e
的、
石家金谷重新聲 明珠十斛買娉婷
此日語笑得人意 此時歌舞稱人情
只管無禁忌的採用,但凡稱心得意即為好。文明無須自衛,衛道或護法皆只是喪
氣話。可是要這樣乾淨,我還久久未能。
我只是想要做到自己身上洠в袑W習得來的枺鳎也豢梢运揭馊ジ缮嫒耸馈?br />
是年夏,日軍進攻長沙衡陽,七月,華中日軍司令部請我到漢口,與作戰參謺?br />
見,他向我說日軍此次紀律甚好,我答這是應當的,但日本以新的軍事行動,亦
不能解決其軍事現狀的困難的,問睿龑幨菓绾瘟T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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