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今生今世-第30章


中山先生在此定都,皆歷數不永,因賦詩說南京是酖毒山川。
汪先生那一歎,如今已成了漁樵閒話。霸圖殘照中,樵夫一歎,舟子再泣,
其實可說是無緣無故,但亦真有好風日,好意思。太平天國與曾國藩是敵對的,
後人卻覺兩者皆有可傳,當年的和平邉优c抗戰亦一樣皆有可傳,乃至解放軍亦
有可傳。
漁樵閒話裡的古今江山,使人想到天意。桃紅又見一年春,國民黨來過來共
產黨,民間有的說還不及汪政府那班人。原來民間當初等待天亮,是一個堂堂的
人間歲月的來到,而至今真命天子未出,民國世界依舊名花無主,毛澤枺?br />
還是偽的。民間這種閒言間語,其實有著品格很高的枺鳎齻€政府皆惟有從它
受記。王昌齡詩、
琵琶起舞換新聲 總是關山離別情
撩亂邊愁彈不盡 高高秋月照長城
秋去春來雙燕子,話不盡滄桑興亡,那恩怨是非分明都在,卻惟見皓月流空
,江山有思。
..
【天下兵起】
_生
【天下兵起】
卻說我從廣西回來時路過上海,見了古泳今,他今在中華日報,要我撰稿試
試,到胡村後我就寫了一篇論中國手工業,又一篇分析該年的關稅數字,寄去發
表了,都當即被日本大陸新報譯載,且被轉載於經濟學論文拔萃月刊。中華日報
以為有了面子,就請我當主筆。本來是當總主筆,因我謝絕林柏生,說不想加入
汪派,故總主筆讓給了古泳今。
是年五月英皇加冕,從外白渡橋到英租界入晚一派火樹銀花,夏天發生蘆溝
橋事變,接著就是八一三,世事好比潮音,歷歷天數,但一時言語欠明白。
八一三之夜,大場一聲砲響,接著又是幾聲砲響,我出報館到北四川橋邊去
看。北四川路住戶店鋪白天已搬光,此刻燈火全無,只望見虹口過去煙燄紅了半
片天,那邊機關槍夾大砲,如急雨裡夾雜雷聲。橋邊黑影裡還有幾個人也在看,
我聽見他們偶或在自言自語。這稀稀落落的人語,如庾信賦裡的「鶴訝今年之雪
,龜言此地之寒」,夜半龜鶴對人世微微有驚異。
第二天上海滿街難民,人人皆覺得大事當頭了,且有哭泣嘆氣的,但下去如
何呢,他們也並不怎樣深刻的去推測打算,中國人的現實,落難中亦只是火雜雜
的,到不得浪漫。戰爭的殘酷其實亦有著限度,只當它是一種事理,即省了巫簦?br />

此後秋雨淅瀝,戰爭漸漸遠去,難民又回鄉種田地做生意去了。轉瞬年關,
上海依然物阜民殷,南貨店水果店綢緞店龍鳳禮燭店裡的年貨,一包包金字大紅
把頭紙,都是吉祥如意,雙囍連環的取意兒。長長的戰爭,但覺無限江山,金烏
墜,玉兔枺?br />
我與妻兒遷避法租界。中華日報從開戰就停止發薪,一律改發生活維持費四
十元,我新從廣西回來,此地未有交游,無處通融銀錢,可是三人租住一個亭子
間,房租已去了十二元,一時且又青菜木柴騰貴。冬天慧文又分娩,我晚上去報
館,日裡在家照料產婦及嬰孩,又帶領寧生。寧生纔四歲。我還洗衣煮飯,冷天
清早起來就去後門口風地上生煤球爐子,與鄰家的娘姨們一道,卻彼此都不同情
,與上海人我實在尚未習慣。買小菜是每天二毫,其中一毫買牛肉,專為產婦及
寧生,還得省出錢來給寧生喫奶粉。我每上菜場,見那些枺骺少I,又那些枺?br />
買不起,與其說愁慘,寧說是對凡百皆有一種至心在意。後來嬰孩患了肺炎,是
看的兒科祝慎之,到底無救,但凡有點錢,亦不致這樣。我去向林柏生開口,兩
次只商借得十五元,柏生也慳刻。嬰孩殮在小棺木裡僱人挾去,雖出生尚只二十
日,也是父子一場,傍晚燈火街道,我步行跟隨送到普善山莊。
但我還有心思看世景。世上窮的不止我一家,他們有的還做人比我端正。又
儘有日子過得舒齊的人家,雖是他人有慶,好像我亦有份。
如我那二房枺悄县浀曩模暄e家裡一般熱簦d旺,大塊的醃肉,大
個的青魚,及金絲黃芽韭菜,只見他拿回來家裡。他的妻年紀三十左右,生得斯
文白淨,是民間唱詞裡的娘子,上海人家竟也這樣綿密深穩,有情有義。我與他
們雖不叫應,看看亦心裡覺得好。有時我還聽見這位二房枺诤退拟钒檎務摽?br />
戰必勝,我亦覺得世事這樣可靠,當然必勝。
倒是與文化人我不大合得來,因我與他們每以理論相抵。但亦只是報館同事
姓蕭的夫婦偶來我家,寒暄喫茶坐一回。他們身上一股日曬雨露氣,好像隨時都
可到大後方去,我也心裡敬愛。他們雖或只是浮沫,亦因中華民國實在水深浪闊

惟我洠в写蛩恪S袝r帶寧生去散步,就在住的地方桃源村過去不遠,轉彎處
馬路寬闊爽蕩,路旁邊洋梧桐,人家都是法國式赭紅建築,路上卻少有人行,西
風落葉,日光淡遠,秋天就是使人思省。
過年戰場益益西移。我被眨较愀勰先A日報當總主筆,用流沙的筆名寫社論
。偶或也看看他報的文章。只有一個叫喬木的倒是不錯,我當下不無愛才之意,
但是洠в刑貫橄胍蚵牐疫€在蔚耍麜昙媸拢邓{書店在皇后道華人行,是國
民政府戰時研究國際情勢的機關,我與林柏生梅思平樊仲雲分擔按月寫一篇報告
。但我有些不入他們的淘伴,惟與樊仲雲要好。
樊仲雲只大我四歲,但我還在中學讀書時他已成名,所以我總存著對長輩的
敬重。他也是嵊縣人,與我鄉下胡村只隔八十里路,他叫我蘭成,我仍叫他樊先
生。他寫國際問睿奈恼铝碛幸环N清和平正。他有時請我到皇后道咖啡店喫點心
,香港是個無情思的地方,他卻灑落如在上海。
但是便對樊仲雲,我亦不常接近。此外南華日報的同事,我亦少有與他們一
同玩。曾仲鳴到過香港,林柏生約蔚耍麜曛T人去見,其時熱天,他對張顯之說
,去時最好打領帶,意思是對我,我就謝絕了洠в型ィ源酥嬴Q生前我與他緣
慳一面。汪先生的親信尚有陳春圃在香港,我亦一直不知不問。
我住在薄扶林道學士台,鄰居有杜衡、穆時英、戴望舒、張光宇、路易士,
他們都是文學家或畫家,我亦只與杜衡玩玩,餘人不搭訕。林柏生他們有社會地
位的人,我雖不看得了不起,又要高攀我亦不來,但我對他們自有一種謙遜,單
為敬重現世,而我卻像易經裡的「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未嫁女子的身份未
定。
林柏生大約當我是呂布,陳登謂曹操、「明公養呂布如養鷹,铮鼊t為用,飽
則颺去。」我的薪水只六十元港幣,想要離開也洠в新焚M。我在香港照樣穿耍?br />
長衫,下班就回家,時或自己上街買小菜。又或是帶寧生到就近山邊捉蜻蜓,撲
蚱蜢,但是洠в械巧酵5男坌模乙嗪苌俪鋈バ薪挚纯瓷痰辍O愀垡寡e明燈照
海如珠環,我卻早已就寢。
及廣州武漢亦淪陷,國民政府遷都重慶,輪到我寫報告,我判斷自此軍事將
成長期相持之局,中日間的政治活動將出現,外交形勢則英國將退卻,美國將由
旁觀轉向介入。是年冬,汪精衛先生脫離重慶到河內,響應近衛聲明,發表艷電
,主張講和。
艷電發表之日,我一人搭溃嚨较愀凵巾敚跇湎乱粔K大石上坐了好一回,
但亦洠в猩觞N可思索的,單是那天的天氣晴和,胸中雜念都盡,對於世事的是非
成敗有一種清潔的態度,下山來我就答應參加了。當時諸人皆興奮相告語,以為
國人必紛起響應,我對泳今說不然。我發表社論,要趁第二次世界大戰尚未爆發
,作成中日和平。
和平邉映跗饡r,從汪先生夫婦數起連我不過十一人,其後成立政府,也奄
有枺习氡诮剑瑩頂凳f之眾,直到覆亡流離驚恐,但是世上其實亦平平淡淡
。我與和平邉邮且簧韥恚r亦一身去,大難過去歸了本位,仍是青梗峰下一
塊頑石,汪政府在南京建都五年,像一部金陵十二釵的冊子,到此只有碑上的字
跡歷歷分明,當年的多少實事虛華,真心假意,好像與我已洠в嘘P係,卻是這些
字跡已還給人世,還給天地了。
。。
【金陵副冊】
【金陵副冊】
金陵十二釵,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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