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今生今世-第17章


庶母這樣好勝逞強,紅樓夢裡鳳姐似的人物,做女兒時卻是個很怯生人,外
事不知的,會遭人拐賣,那糊塗就像三春的明迷,花事草草,也不知是已經過去
了洠в小?br />
俞家簷下滴水缸邊種有月季花,纔得三兩株,花朵溂t色,開了又謝,謝了
又開,我每看它含苞,看它開放,半上晝照著太陽,花苞微拆,清露滋滋,雖每
回開出不過三朵兩朵,卻這樣好法,待怎樣比擬都不是,它只是真的月季花。對
著這花,便階前簷下的水缸風車柴蓬與牆頭竹梢,亦皆是真的了。對著這花,便
亦是看見了我自己了。還有庶母,她家常穿竹布衫褲如村中一般婦女的打扮,惟
她的雖是竹布衫褲亦必鑲上滾邊,每出入堂前,她的人亦是真的。我立在水缸邊
看花,庶母是來批剩В'盆在水缸板上,她探身過去,一朵月季花恰好掠過她鬢
際,如她與我的親情。庶母說花有花神,讀書小官人不可以採花,採花罪過,我
聽了只覺今生的華麗果然是要遠離傷害。
我幼年在俞家的一段是不得已,先存了求人之心而攀親,這樣委屈,我又叛
逆,又順受,一直矜持如作客,是個小官人。而我亦漸漸喜歡俞傅村,夏天村人
去大溪裏捕得蝦蟹,一升米換一斤,這是在胡村吃不到的。還有秋天到樓上望見
稻田自照牆外直接天邊,一片成熟的金黃色,與村落路亭,遠山遠水,皆在斜陽
蟬聲裏,如我此生的無窮盡。俞家不住樓上,樓上打通三間,兩間樓板上堆著收
來的租穀,有半人高,惟左首一間空著,只堆些雜物,我難得隨庶母到樓上拿枺?br />
西,偶然這樣一望,便有門前是天涯的悵然。江山無限,是私情無限。庶母見我
如此,她就不樂。詞裏有「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女子對於丈夫或兒子,
舊式的想法是中狀元,與她像鷓鴣的安定,但我是要飛去的。
一次我辭俞家回胡村,胡村祠堂裏正做小歌班,出來一個旦,扮相像庶母,
我看了不等戲文散場,就一人回來到樓上哭了一場,記得是下午,屋瓦上都是陽
光。又其後去杭州讀書,從俞家動身,當晚在百官過宿,旅館裏一人燈下舖被,
心裏好不難受,說戀說愛都不是,而只是極素樸的思慕。原來孟子說「人少時則
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這個慕字竟是用得極好的。但我洠в袑κ刚f起過
。而庶母可亦愛我是洠в羞^,為我壞心思是有過,因為我倔強。
及我十五歲,義父病洠АJ改菚r三十五歲,她渾身縞素,在臁巴纯蓿?br />
堅起心思料理喪事,還要與覬覦遺產的侄子爭訟。有一夜,庶母的房因和尚道士
在做法事,祓除不吉,我睡的帳房間亦讓出來,庶母叫我與她及三歲的妹妹同睡
在側屋柴間裏。以前義父在時憐我小,招我同睡我不肯,今夜即因當著大事,只
覺得是親人。柴間裏蠟燭火盪漾,柴堆上舖起雪青印白花土布大被,我與妹妹先
睡下,然後庶母也解紐子脫衣裏,卻清到一夜無夢。
頭七過了,我要去杭州進學校,是日早飯後,庶母在臁畮Y哭過,又當著滿
堂弔客與侄子鬥了,抽身叫我到她房裏,她臉上尚有啼痕,取出一包銀元給我做
學費,吩咐我一些話,句句是親人的言語。
但是庶母後來對我不好了。她依照義父生前的意思,催我父親給我定親,聘
金她拿出。她又買下戴家一座樓房連同竹園桑地,約值五百銀圓,等我成親了交
與玉鳳,我前後所受於俞家的亦要算是千金之贈了。但她這麼做是多麼的面酸心
硬,我因末後一兩年裏問她要學費已忍著羞恥,那房地契我辭得一辭,她也生了
大氣,當著玉鳳說你們也不必再來了。今世裏她與我的情意應當是用紅綾袱襯著
,托在大紅金漆盤子裏的,可是如何堂前竟洠в袀€安放處,她這纔覺得自己的身
世真是委屈,比以前她所想的更委屈百倍。
她益發變得好勝逞強,待人辣手辣腳。她嫌老屋不夠暢陽,別出心裁,在西
側建了新屋。又每年去杭州,在塘棲娘家置了產業。她生有一子在外頭。她辛苦
找到了娘家,但是隨即不樂了。她的老爹娘竟還在,惟兄弟中有的已故,但是家
道消乏了,反要女兒幫助。娘家人來俞傅村走動,愈承迎她的笑臉,她愈生氣。
庶母後來是對親生的兒女亦不喜,甚至虐待,因為這也不如她的所想,她的一生
就有這樣怨。 
。。
屏開牡丹
屏開牡丹
我十三歲那年,芝山小學舉行會試,十里內的小學與村塾皆各選拔四五人去
應試。我坐轎去,四哥哥與阿鈺哥哥抬轎,他們都是望兄弟成名。芝山小學是新
制高小,我到得那裏,只見樣樣開通,人人明達,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花洋紗短衫
,茄色紡綢褲,還佩著俞家庶母繡的紅桃綠葉緞子筆袋,真覺得不好意思。試畢
回來,胡村學堂裏的先生問我們考得怎樣,三個同學皆答得頭頭是道,惟我無望
。焉知放榜倒是我考得好,賞了一部史記菁華錄,還有四角銀毫,他們卻只得一
支鉛筆或一錠墨。
其後我讀高小及中學,亦仍是這樣的謙遜。我考進紹興第五師範附屬高小二
年級,同學都是城裏人,都來欺侮我,我起初因情況不明,不敢爭鬥,但後來他
們不欺侮我了,倒又用不著爭鬥。第五師範及第五中學多有諸暨新昌嵊縣義烏永
康來的學生,個個身長力大,城裏人同學開口輕薄,他們就動手打人,人亦不敢
欺侮他們。但是我不打架,人亦不欺侮我。可比我初到上海,碼頭上的挑夫與黃
包車夫都敲我竹槓,竟是要反抗亦無從反抗起,其後住在上海,閒時走街竟從不
遇見流氓,可見只要自身不太樱浚秃j毯忧澹S多事原不必靠鬥勝或屈伏來
解決。
高小畢業我進紹興第五中學,只讀得一學期,學生簦эL潮,第二學期久久開
不得課,我就回胡村了。我連不知這風潮是所簦Ш问拢挥X人世太大,不可唐突
干與或僅僅動問。此後表哥吳雪帆帶我到杭州考進蕙蘭。蕙蘭是教會中學,青年
會在禮拜堂歡迎新同學,彈琴唱讚美詩,且分糖果,那樣的「兄弟愛」於我完全
不慣。
我在蕙蘭讀到四年級,已在舉行畢業考試了,卻因一樁事被開除。我是校刊
的英文總編輯,校聞欄有一則投稿,記某同學因帳目問睿涣T免了青年會幹事職
。校刊顧問是教務主任方同源,他說有關教會的名譽,不可登。經我說明,他就
不再言語,我當他已經默認了,焉知登出後他叫了我去罵,當下我不服、他遂向
校長以辭職要挾,開除了我。我倒亦不驚悔,唯一時不敢回里,後來是父親寫信
來叫我,我纔回里的。
蘇軾十二歲時,有代歐陽修謝賜玉帶名馬表、「豈伊墜之,而帶有餘,非敢
後也,而馬不進。」真是謙遜。我連理真氣壯的不屈,亦對同學對父母洠в锌犊?br />
之言。
但那幾年的學校教育對我也是好的。彼時學校功課不像現在的忙,考試亦不
在其意,很少團體活動,很少競爭比賽,讀書只是讀書,洠в邢氲揭盟缮觞N
用場,亦不打算將來的職業,且連對世事的意見也洠в小N宜砸嗖恍呕浇獭?br />
蕙蘭做禮拜,我總是可躲則躲,因為不喜歡基督教的無故鄭重其事。
但比學校教育更好的仍是紹興杭州的風景,使我的人亦在風景裏。民歌裏有
「送郎送到房門邊,抬頭只見太平錢」,如此一路唱到「送郎送到九曲灣,九曲
呀彎彎看牡丹」,當年父親帶我到紹興杭州,於我的一生裏就好比屏開牡丹。
我出外讀書,雖是父親與俞家義父早有此意,但我自己完全洠в邢氲健N沂?br />
三歲那年夏天,在傅家山下小舅舅家作客,與雪帆表哥為伴,我父親忽來叫我同
去章家埠,有十五里路,我就替父親背錢搭,沿剡溪沙堤走到那裏,他事先洠в?br />
和我說要到紹興杭州去,卻就趁了夜航船。後來這條路我自己來去走過多少遍,
不是一句離情別緒的話可以說得盡。
章家埠是上虞地界,剡溪到此,再下去就成了曹娥江。到紹興去,從三界亦
可趁船,但水湑r埠船只到章家埠。從三界章家埠趁船到蒿壩,要過壩換趁內河
船。蒿壩街上,只見飯店拉客人吃飯,熱簦Х欠玻菞l石板街路晴天也是溼溼的
,一股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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