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门 铁凝》第76章


胧植患爸榈暮么Γ驮谟诓恢劣诒恢魅司苤磐猓箍杀浔欢鞫?br /> 人都吃过措手不及的亏,也从措手不及中得过好处。
司猗纹伸手推门进了北屋。
司猗纹给了罗大妈一个措手不及。
罗大妈手拿一块蓝布正在一条旧裤子上比画过来比画过去,司猗纹的出现使她把裤子和布卷在一起挨墙放在铺边。司猗纹发现了那布以及和布相联的旧裤子,她判断出罗大妈这是在酝酿一个把布变成裤子的计划。那么,她们这次的会见就应该从这布、这裤子开始。这样开始便是个家长里短,她目前需要的就是个家长里短。
“您这是准备裁(裤子)?”司猗纹说。
如果说司猗纹以自己现在的模样突然出现在罗大妈眼前,是给了罗大妈第一个意外,那么现在司猗纹这“家长里短”的口气则是给罗大妈的第二个意外。
但有街道工作经验的罗大妈,对司猗纹的出现也自有一套看法。她没有马上回答司猗纹,也没有准备马上回答。她是想,不管怎么说,昨天那件事也是你们的自找。反啦?就是反啦。什么人?就是什么人。我那点儿脸色也不能说没必要,那是严肃,当干部的严肃就是得时隐时现。谁让你们整天疯疯癫癫混在一起吃枣、说戏,还卡娅长、卡娅短地瞎议论。你们为响勺儿争过光这不假,可你们光在我眼皮底下“整”这个,我也接受不了。
罗大妈没给司猗纹让座,可也没有再给司猗纹昨天一样的鼻子脸。她双手一搭,脑袋一歪,嘴一撇。
这个歪脑袋、撇嘴虽然仅次于昨天的鼻子脸,但司猗纹还是感觉到罗大妈态度的根本性转变。这个动作可以用来表示对眼前来人的藐视,也可用来表示对前不久那个更大“藐视”的退让。那么,这是退让,是一种政治性的退让。司猗纹想。那么,这是家长里短的作用,那么还得家长里短。
“这蓝,色儿倒是正,不难看。”司猗纹伸手够过了那布,打开,托在手里,让布面向着光明,仔细审度着。她看到的是一块红不红蓝不蓝紫不紫的涤纶华达呢。
“一个大小伙子,什么难看不难看的。”罗大妈说。司猗纹到底用家长里短、用布撬开了罗大妈的嘴。
“是大旗的?”司猗纹问,把布放上床铺,自己也坐在布的一边,用手抚着。
“哪儿呀,二旗的。”罗大妈说。这不是机密。
“您裁?”
“我可下不去剪子。”
接下去司猗纹本来想说(她也该说)那么我替您裁吧,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想,过过。你罗大妈不是不知道我的手艺,我不说,不等于你不想着我。连裁带扎省出你两块钱,我不信你不稀罕。我先攥着个“盼望”,待会儿扔的时候不怕你不拾。眼下我得先说清昨天的事,那么为了昨天的事从情绪上还得来个转变。现在先用情绪打动罗大妈,让罗大妈先受个感动的可能性是存在于司猗纹和罗大妈之间的。
司猗纹的手在布上抚摸了半天,越抚摸就越给人以悲伤感,仿佛面前这块布是谁的遗物谁的“装裹”。终于,她腾出一只手从罩衣兜里掏出一方小手绢,用小手绢捏住了鼻子。先捏两下,停住,又翻个面儿去揉眼睛。罗大妈注意到了司猗纹情绪的转化,猜出了司猗纹进北屋的目的。但她一个干部,说过的话也不能轻易收回。于是她把手一摊只表示出些无奈,算是对司猗纹悲伤的回敬。司猗纹发现自己的悲伤在罗大妈身上尚未生出必要的效力,决定把悲伤再引深一步,这就需要再加些检讨性的语言来充实这悲痛着的情绪。
“您说……”司猗纹正式哭泣起来,给人一种立刻就要泣不成声之感,“这……这思想……改造……就……就这么不容易。”
罗大妈在静听。
“要不是跟您住……跟您住一个院儿,不断提醒……我指不定走……走到哪儿去。”
“也是。”罗大妈认可了司猗纹的几分悲痛,开始露出初衷。
“您说……我……我应该怎么向街道……做检查?”司猗纹说。她开始观察罗大妈。
“咳,什么检查不检查,话是那么说。”罗大妈也不看司猗纹,自己说自己的。
司猗纹却猛然放下心来,但并不彻底。
“可你接触的人也不能说没一点‘挑儿’。”罗大妈说,“那达先生……”
“我正想跟您反映。”司猗纹立刻停住哭泣。原先她没想在罗大妈跟前联系达先生,她觉得跟达先生合作一场也不易。但当此时罗大妈主动提到达先生是万恶之源时,司猗纹才突然觉悟:她为什么不乘机反映一下达先生呢。再说这可是罗大妈开的头儿,代表着街道的看法,她还有什么理由去包庇一个街道对他有着看法的人?讲汇报,现在这才叫汇报。
不管大小吧。
“宣传队用达先生那会儿,我不是没动过心思。”司猗纹说,“可转念一想都是为了咱响勺。他也有悔改的表现,国庆节也参加过值班,我这思想一下子就麻痹了。”
“用他,俺们街道也有责任。还上台。”罗大妈也表了个态。
“街道也是为团结一个人,不是还有个推一推拉一拉的问题吗?”司猗纹说,语调轻松下来。
“昨儿个上午,他还说什么来着?”罗大妈是在向司猗纹调查达先生了。
内查外调,也许这属于内查。司猗纹想。
司猗纹先把昨天达先生带给她的消息复述一遍,说:“他说他仿佛听说,谁知他仿佛不仿佛,没准儿是他瞎编的,乘机造谣的可大有人在。有一回他还说江青同志把一个不够格的唱小调儿的剧团赶出北京了,你想能吗?江青同志能那样做吗?”
“倒是真有那么回子事,给俺们传达过。”罗大妈说。
“我还当是小道消息呢。”司猗纹说,很讪。
“可造江青同志谣的也不在少数。”罗大妈说,很气。
“对,达先生还说等响勺排成‘整出儿’也得江青同志点头。您听,不是也太放肆了吗?”司猗纹说,很怒。
罗大妈没接司猗纹的话茬儿,也许她清楚地听见,排“整出儿”让江青同志点头是司猗纹说的。
后来司猗纹谨慎地、以适当的口吻问了罗大妈透露出的“到时候”是什么意思,罗大妈以审视的眼光看了看司猗纹,没做正面回答。也许此时她恪守了一个不能公开到司猗纹这层群众的秘密,还为自己昨天的走嘴有点后悔。她只告诉司猗纹那也是道听途说,是从东城传来的,但她到底也没告诉司猗纹“到时候”意味着什么。
司猗纹没再请示罗大妈关于上不上街道的事。对此她有一种想法一种看法,她想现在应该卷走罗大妈的蓝布和旧裤子,过两天让条现成的裤子来问罗大妈关于她的“上街道”问题。
临走前司猗纹卷起那布那裤子,罗大妈不失时机地又交给司猗纹一个蓝布卷儿,说这是大旗的,哥儿俩一个尺寸就行。
罗大妈把布交给司猗纹只说了裁,但司猗纹却并不限于只用剪子铰。她替她裁好,并熬了一个通宵登着她那台老“圣加”替她扎好。她愿意让罗大妈看见她那通夜的灯光。听到她这通夜的机器声。待到天亮,她连扣眼儿都已锁好,裤扣、挂钩也一应俱全。她还搭进四块兜布。
第二天,当司猗纹手托两条崭新的裤子迈进北屋时,果然罗大妈又笑得露出一嘴粉红牙床子。她夸了司猗纹的速度,夸了司猗纹的手艺,夸她的手艺和速度,夸她的速度和手艺。司猗纹要的不是这夸,她只要眼前那一嘴牙床子,她知道那是一个允许她上街道的信号。当她仍不放心地问罗大妈,她下午带哪天的报纸时,罗大妈说:“你就看着吧,一个读报。”
下午,司猗纹带着报纸去了街道,街道上少了达先生。
整整一个冬天司猗纹过得很太平,那个“到时候”来过,却终究没有冲她来。街道少不了她的读报,罗大妈一再声明。
整整一个冬天,眉眉和婆婆之间也很太平。她觉得婆婆仿佛变了一个人,她越是用那头被屠宰的老牛想婆婆,就越觉得应该从心里敬重她。
司猗纹对待眉眉也有变化,她不仅从那天的海米白菜汤里发现了她的烹调才华,还发现了过去她从未发现的料理和审度的才能——眉眉十四岁了。
眉眉十四岁的春天,枣芽又是一片晶莹。
朱吉开就死于一个枣芽晶莹的春天,那天正是清明。
枣芽、清明总使司猗纹想起她和朱吉开在一起的那点日子。日子虽短,也很少为人所知,他却给她留下了难以泯灭的印象,这印象使她对朱吉开的母亲——一个早被人遗忘的孤老太太念念不忘。每年清明,枣树发芽时,司猗纹都要专程去看望那位身板仍然硬朗的老太太。
今年,司猗纹决定带眉眉一起去。也许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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