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156章


“哦,没啥,”他低声说。听到“怎么说啊”这样的话他总是感到不自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今天真应当让你休息一天才对,”波兰克说。
“是啊。”他这个侦察兵昨晚可没当好,干得一无是处。要是他没杀死那个日本兵该有多好呢——他的一切错误,关键都在这里。他虽然说不上自己干错了哪些事,可是相信自己肯定出了很多错。
“哦,真的没事?”加拉赫问道。
马丁内兹耸耸肩膀,看见波兰克正瞅着自己手上的血迹。那血迹看去跟污垢倒也挺象,可是嘴里的话已经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山口里有日本人,我给宰了一个。”一说他顿时就觉得轻松了。
波兰克“哦”了一声,赶紧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少尉明明对我们说山口里没有人。”
马丁内兹又耸耸肩膀。“这只呆鸟!他还跟克洛夫特争呢,说山口里没有人,那时我已经回来了,都见到日本人了。克洛夫特对他说马丁内兹是靠得住的,马丁内兹还会看错?可少尉他就是不听,这头呆鸟,脾气也真够犟的!”
加拉赫啐了一口唾沫。“你把个日本佬都报销了,他居然还不信?”
马丁内兹点点头,他现在相信实际情况也就真是那样了。“他们说话我都听了,那家伙真是只呆鸟,我一句话也没说,都是克洛夫特跟他说的。”其实事情的先后次序他脑子里早已都搞乱了。要他百分之百地肯定他是不敢的,不过此刻他觉得克洛夫特跟侯恩争论他还是记得的,侯恩说他们应该过山口,克洛夫特不赞成。“克洛夫特关照过我,他跟侯恩说话的时候,让我别开口,他知道侯恩是只呆鸟。”加拉赫摇了摇头,不大相信。“少尉这人也太蠢、太倔了。唉,把命都送了。”“是啊,把命都送了,”波兰克说。他简直给弄糊涂了。怎么也会有这样的人,明明告诉他山口里有日本人,他还是按无人据守的情况作了部署……那也未免太蠢了点儿吧。波兰克觉得说不上来。他好象本来掌握了什么疑点,看出了什么问题,这一下全吹了,真是扫兴。心里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
“这么说你还把个日本佬报销了,”加拉赫是一副又羡又妒的口气。
马丁内兹点点头,他杀害了一个人,如果他死期到了,或是死在这山上,或是死在山那边,那他的灵魂就要带着洗不掉的罪孽,永远堕入地狱了。“是的,我宰了一个,”他此刻都还感到有些骄傲呢,连气都壮了些。“我悄悄摸到他背后,一下……”嘴里作了个清脆的刀刺声,“那日本佬就……”他两指一捻,叭地打了个响。
波兰克笑了起来。“那可真得有些胆量哩,你不含糊,‘日本四子’。”他害羞地低下头去,接受了赞扬。他正不知道是喜是愁,忽然又想起自己还在战场上敲下过死人嘴里的金牙,于是心头陡然罩上了一片朦胧的乌云,无法解脱。那个罪他都还没有作过仟悔,现在又添上了这一条。他顿时感到苦恼极了。就近又没有个随军神甫可以听他忏悔,替他洗罪,他想这真是跟他作对。马丁内兹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他想到了溜,想要回头穿过丘陵地带,溜到海边去,只要到了海边,他就准能平安归去,找神甫去仟侮了。不过那只是一刹那的念头,他马上明白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也终于悟过来了。自己所以要到波兰克和加拉赫身边来躺下,正是因为他们俩都是天主教徒,自己的这种心情只有他们能够理解。他一个心眼儿尽想着自己的心事,未暇思索,只当他们的心里也都在想这些事儿。他说:“唉,咱们这些人呀,不定哪天就会吃上一枪,呜呼哀哉,可连个神甫也找不到。”
一听这话,加拉赫好似冷水浇头。“嗯,嗯,是这话,”他嘴上这么卿卿咕咕应着,内心却突然涌起了一连串忧虑和不祥的预感。他情不自禁地一想起了侦察排里那些死伤的弟兄打死打伤时的模样,然而更触目惊心的,是他仿佛还看见了自己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的情景。高山似乎在头顶上摇摇晃晃打起转来,加拉赫觉得心都寒了。脑子里霎时掠过一团疑虑:不知道马莉作过了忏悔没有?他敢说肯定没有,因而对她也就有些怨恨。她的罪孽眼看都要报在他的身上了。不过这股怨气很快就云消雾散了,他心里反而很后悔:怎么可以恨已经故去的人呢?——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可并没有妻子两个字。
这次前来执行任务,他本来摆出了冷漠的神气、无动于衷的态度,作为自保之计,然而这些都在迅速瓦解了。眼前就因为马丁内兹说了那么句话,他把马丁内兹恨透了。他本来还不至于如此失控,不至于会流露出这种恐惧。他气冲冲说:“这鸡巴军队就净办这号事,”可是说了句下流话,他又觉得是条罪过。
“你们乱叫乱嚷些什么呀?”波兰克问道。
“就为没有神甫,”马丁内兹赶紧说。听波兰克的口气挺自信的,马丁内兹相信他一定有些见解,不至于就学着教义问答手册,干巴巴地照搬几句拿来搪塞。“你说这难道是件小事?”加拉赫也说。
“那么要不要我来给你们开导开导?”波兰克说。“我说那一套玩意儿你们干脆就甭理它。全是不要脸的骗人把戏。”
两个人听得都吓坏了。加拉赫本能地就回过头去对大山偷看了一眼。他和马丁内兹都懊悔了:真不应该跟波兰克在一起。“怎么,你他妈的就不相信有神啦?”这下子骂娘也不在乎了。加拉赫心想:意大利佬和波兰佬信天主教最不虔诚,这话不假。
“那种屁话你们也相信?”波兰克说道。“跟你们说,我是个过来人了,内情我都清楚。那是个骗人的鬼把戏,赚钱的门槛可精着哩。”
马丁内兹索性不去听他了。
波兰克愈火就愈要说。长期压抑在胸中的敌对情绪都爆发出来了,当然他也不兔有些虚张声势,好壮壮胆子,因为他心里其实也很害怕。他觉得象是在奚落“左撇子”里住那样的人物。“你们一个是墨西哥佬,一个是爱尔兰佬,你们信这劳什子可以得到好处。可我们波兰人连个屁也捞不到。你几时听说美国有波兰人的后裔当红衣主教的?从来没有!我会不知道?我有个姐姐就是修女。”他一时又想起了他这个姐姐,心里又起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扰得他不得安宁。他瞅了瞅马丁内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不会让他们封住我的嘴呢,”他自己也不明白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指的是什么事。他简直气昏了。“晓得了里边的黑幕,只有傻瓜蛋才会乖乖儿的甘心去上他们的当,”他怒不可遏地说。
“你简直是一派胡说八道,”加拉赫咕哝了一句。
“好啦,弟兄们,准备出发啦。”又是克洛夫特在嚷嚷了。波兰克吓了一跳,扭头看了看,等克洛夫特走开了,才摇了摇头,故意挖苦挖苦他:“知道啦,上山咯——走吧,走吧。”其实他气得连手都有点发抖了。
一场谈话就此给打断了,可是走在路上,三个人心里都乱糟糟的。
'正文 第132节'
这天上午,队伍一直顺着山梁往上爬,再也没有停过。山梁似乎永远也没有个尽头。他们过了一架架山石磷峋的危岩,攀上一道道上锐下削的险坡,这么陡直的险坡也亏了长着白茅草,他们才一把把抓着草根,象爬梯子一样爬了上去。他们还经过了横跨山梁的一片树林,树林过了山梁便急转直下,直奔脚下的深壑里。他们往上爬了又爬,爬到后来手脚都打战了,背着个包象压着百来磅重的一袋面粉。他们每次登上一座小山峰,总满以为主峰已近,可没想到面前竟又是曲曲弯弯半英里长的一道山梁,紧连着另一座山峰。克洛夫特告诫过他们。这一早上他曾几次特意站住了说:“大家心里还是早些有个准备,这座鬼山可大着哪,不是三下两下就能爬得到顶的。”对他的话他们都听而不信。他们认定这苦差使很快就会结束,要没有这个希望给他们以力量,爬这座山那真是太痛苦了。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爬到了山梁的尽头,一看全惊呆了。尽头下面是深可数百尺的岩石,连着一个石谷,石谷正好插入大山的半腰,只见穴河山的主峰就在对面拔地而起,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尽的密林丛莽、丹崖苍壁,真不知有几千几万尺高,简直叫人看得头晕目眩。他们连个山顶的影儿也没见到,山顶还在云端里呢。“老天乖乖,就叫咱们爬这玩意儿?”有人气都喘不过来地说。
克洛夫特不安地瞅着他们。不用说,这句话也就表达了他们大家的想法。他自己也累了,他简直从来也没有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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