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144章


右边,穴河山的岩石峭壁早已拐了个弯,跟他行进的方向又成了并行之势。左边则是几座陡峭到近乎壁立的山岗,山岗又猛一下子冲天而起,接上了幡舞山脉。两边崖壁之间的夹道约有两百码宽,宛如两排摩天高楼中间夹着一条上坡的大路。夹道高低不平,有隆起也有坑洼,有大圆石也有荒土墩,岩壁上到处斑斑点点,那是缝隙里钻出的一簇簇斜树,好象水泥裂缝里长出的野草。月光掠过穴河山高不可见的山顶,直泻到山口里,在岩石上、圆丘上撒下了斑斑驳驳的阴影。这里完全是一派荒凉、清冷的景象;马了内兹觉得那天鹅绒般密不透风的丛林夜幕仿佛已是千里以外的事了。他脱离了小林子的掩护,走了两三百英尺,在一块国石的影子里跪了下来。回身一看,天边可以找到南十字显,他本能地就算了一下方位。山口的走向是正北。
他只好硬着头皮,慢慢地顺着夹道朝里走去,山里乱石纵横,一片芜杂,他走得很小心。过了几百码以后,夹道向左一折,然后重又向右一转,顿时显得狭了好些。有的地方,山影几乎把通道整个儿都罩没了。他的速度颇有参差,有时他简直不顾一切,一口气走了好大一段路,有时他又战战兢兢赶紧停下,本来只想稍停片刻,可是要逼着自己再迈开步子,硬是花了几分钟。碰到一只虫子,惊起洞里一头小动物,都会使他吓上一跳,特别是小动物东奔西窜的声音,吓得他腿都软了。他一再哄自己说,到了前面的拐弯处一定止步,可是一到那里,看看一路上平安无事,他又会再定一个目标,照旧走下去。这样他在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里,总共走了大约一英里多一点的路——差不多全都是上坡路。他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这山口到底有多长?他尽管是个老资格,可也不能不搬出老套儿来哄自己了:他总是只当面前的高坡就是最后一道高坡,过去就是丛林了,就是日军阵后了,就是海边了。一路安然无事,他往山口里头愈钻愈深了,他的信心就更足了,心情也更迫不及待了。停下的次数愈来愈少了,每次走的距离愈拉愈长了。走到一个地方,只见一路上长满了高高的白茅草,前后有四分之一英里长,他就在草里走过去,在草里是无人可见的,他越发胆壮了。
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见过哪儿有日本人可以建立哨所的有利地形,他之所以处处提防,细心观察,与其说是因为担心有敌人的据点,倒还不如说是由于这高山深.隘笼罩着一派打不破的寂静。可是现在地形渐渐起了变化。树木浓密了,地盘也占得更大了,有的地方密叶层层好大一片,底下可以作个小小的营地而一点看不出来。逢到这种地方他就大致侦察了一下。他借着阴影闪入林子,稍稍往里走几步,等上几分钟,听听有没有睡大觉所难免的声息。看到只有婆娑的叶影,听到只有惊起的鸟兽,他便又大步出了林子,向山口里继续走去。
一个拐弯,夹道又狭了一截。两边对峙的崖壁到这里已相距不过五十码了,一路走去,有的地方还有小片丛林堵住了道儿。穿过一片丛林就得花上好几分钟,地下都是矮树乱丛,要走过去而不出一声着实得费很大的劲。幸而后来又来到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段,这一下走起来顿时就有如释重负之感。
'正文 第122节'
可是再一个拐弯,出现在面前的竟俨然是个小山谷了。两边崖壁紧逼,中间堵着一片小树林,把口子全占满了。大自天这里视野宽广,要设立哨所再没有更理想的地点了。他立刻本能地感到,日本人一定是撤到这里来了。这么一想,不由得手脚一震,心都跳得快了起来。马丁内兹就隐在一块岩石的背后,借着月光打量起这片林子来,他紧张得连脸上的肌肉都收拢了。靠右边,就在那岩壁插入夹道的地方,有一条带状的浓影,他连想也不容许自己想一下,一下子就悄悄绕过了岩石,伏在地上,手膝并用,在黑地里爬过去,连脸都没敢抬一抬。他瞧着月光和黑影之间的那条犬牙交错的界线,不知不觉瞧得入了迷。有那么一两次他还不知不觉向月光爬了过去泪己也说不出个道理来。他只觉得月光象是活了,也跟自己一样有灵有性了。他觉得嗓子卡紧了,象是肿起来了,他只能象个哑巴似的呆呆地看着这淡淡的月色。林子渐渐近了,离自己只有二十码了,一会儿只有十码了。一到林子的边沿他就停了下来,先用目光在林子外围搜索了一下,看看有机枪掩体或单人掩体没有。除了黑乎互的树身以外,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马丁内兹就又摸进了林子,站在那里侧耳细听。起先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于是他就用手拨开丛杂的矮树,小心翼翼跨出了一步,半晌才又一步、一步地慢慢往里摸。忽然,脚踩上了一片平实的泥土,他吓得连忙用脚底探了探。随即又跪下来用手摸了摸,还摸到了旁边一棵矮树的小叶子。地面是给踩平的,矮树也给踩倒在一边。
原来这是一条新踩出来的小道。
好象还怕他不信似的,在不到五码以外的地方还有人在睡梦中咳了一声。马丁内兹浑身僵直了。象是给什么东西烫着了似的,他差点儿跳了起来。脸上的皮肉张得紧绷绷的。这时就是能让他出声,他也出不了声了。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听见又有人在毯子里翻了个身。这一下他连动都不敢动了,生怕一摆手撞上了树枝,会把他们惊醒。他呆若木鸡,愣了少说也有分把钟。他觉得向后转是办不到的。什么缘故,他也说不上来。其实,要他退出树林他固然挺怕,可想起了往前走他怕得还要厉害。不过他还是不能往后退。他脑子里有个角落转得飞快,马上设想了一下向克洛夫特回报时的情景。
“‘日本崽子’一点屁用也没有。”
可是朝前走也不妥当。这个问题他想不清楚,一想起来就觉得脑袋瓜子象陷在腻稠稠的油里,转不动了。总之理由是有一个的,就是说不上来。他硬着头皮,好似光着脚板在满地的肥蛆上踩过,勉强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先伸出一条腿,又伸出一条腿,怀着重重啮心的疑虑,慢慢往前走。一分钟还走不到十英尺,汗水可早把眼睛都刺痛了。他觉得他似乎对每个毛孔里渗出的每一小滴汗水都有所知觉,觉得无数汗珠汇成了一道道小河,顺着脸上、身上的皱纹往下直淌。
有一件事,他凭着直觉心里就有了数。日本人踩出来的小道,估计目前还只有两条。一条同夹道垂直,在树林边沿的后方一两码处,正面对着山谷。另一条通向树林的那一头,同前一条正好合成一个句”字。他此时是在勺”字的一横上,他得顺着这小道去,摸到十”字的那一竖上。矮树丛里是绝对穿不过去的;只要弄出一点点声音就会让人听见,更何况随时都还有绊交的危险。
他于是又手膝并用,爬了起来。他觉得此刻的时间一秒秒都截然分明,简直象有只钟在耳边滴答滴答响。只要一听见有人在睡梦中哼哼卿卿,他就直想哭。四面八方全有人呢!他的身子似乎已经分成了几部分:手掌和膝盖不高兴了,在远远以外不服气呢,嗓子肿痛,哽得难受,而脑子偏又清楚得叫他受不了。他此时的感觉,大似一个人正被打得要昏过去,能不能再站起来也不在乎了,只觉得晃晃悠悠,浑身的劲儿终于全松了。老远以外,隐隐可以听见丛林里的萧萧夜风。
爬到一个转弯处,他停下来朝四下定神一望,差点儿叫了起来。就在大约三英尺以外,分明有个人扶着挺机枪坐在那里。
马丁内兹急忙把头一缩,伏在地上,等着敌兵转过机枪来向他开火。可是不见动静。他再定神一看,才看出原来那日本人并没有发现他——不侧过头来是很难发现他的。机枪手的后边就是勺”字正中的一竖。要到这一竖上就非打从他身边过不可,可是过不去啊。
马丁内兹这才明白自己失算了。对了。敌人在小道上肯定要安上警戒哨的。怎么自己早先就没有想到呢?本来已经是够心惊胆战的了,可如今又多了一件丢不开的心事。马丁内兹就象个杀人凶手忽然想起自己作案时留下了许多明显的破绽,原有的恐怖之中顿时又掺入了一份隐忧。这不糟么,他再仔细去看那机枪手,目不转睛的,看得都呆住了。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去拍拍这个日本兵。这个日本兵年轻轻的,简直还是个小伙子,细眉嫩眼的脸上一无表情,半闭的双目乏神少采,下面还配着一张薄薄的小嘴。月光透过林子边上的树缝落在他的脸上,看去他已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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