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个人的十年》第51章


畹糜卸嗬邸?br /> 我想写个《家训》,留给我的子女。
我的《家训》依旧没有一句能讲清楚的话,只是把这些终身难忘的事告诉他们,把这些 百思不解的问号留给他们。现在的年轻人毕竟比我们一代人有脑子。如果他们能说清楚这一 切,将来就不会再遭罪。如果他们不去搞清楚,难免还会重复我的经历:吃哑巴亏,上糊涂 当,等着挨折腾。依旧是悲剧性格,还要走向悲剧,甚至走向悲剧的深渊。
是性格悲剧,还是悲剧挑选的这种性格?
第20章 “文革”进行了两千年 1966年 41岁 男 T市某出版社编辑
十四岁的特务——一生中一个短暂的春天——怀疑人是件很难受的事——档案里的你都 是满身的污点——我是戴着镣铐迎接新中国的成立——第二次掉进怪圈——糊里糊涂又被卷 入漩涡
你要写一个人的文革十年,我却想讲我的五十年。你可能认为我会离题千里,放心吧, 不会!老弟,我的文革是从五十年前开始的。
你如果了解到我这整整半个世纪的坎坷,肯定会得到这样的结论:“文革”并非开始于 一九六六。开始于一百年前吗?也不对,老弟,我理解的“文革”在咱中国进行了两千年!
我讲我的经历,也讲我的道理。
这道理我几十年没想通。我参加革命几十年,却被当做反革命几十年,反来复去也没离 开“敌人”的圈儿,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可是一九六八年我被“风雷激”造反队一群人 吊打之后,关在H河边一个“特”(即特务)字号单间房里,这所楼原先是我们出版社的书 库,书早被当做“四旧”运到造纸厂化纸浆去了。空荡档的小屋里充满旧纸、旧地板和旧砖 的气味儿,窗户被封死,糊上报纸。H河柔软的流水滔滔汩汩在外边流着,夜间听得更清 晰,还有河中行船的划桨声。我不自觉想起遥远的滹沱河边的老家,那一到春天就变得绿葱 葱的茅草房。我在那河里洗澡,在河边长大,参加革命抗日时,今天从河这边渡过河那边, 明天从河那边游到河这边,多少年呀……革命、父父父父父,敌人、档档档档档,我革命, 这敌人却是我。想着想着,很奇怪,我感觉被殴打后肉体的痛苦开始从皮肉中一点点消失, 但不是散开,而是往里走,全凝聚到心里去……不知这是怎样一个过程,我忽然一下于云开 雾散,明白了。有人说,大彻大悟是一种解脱。我说未必,不明白则巳,明白之后反变成更 深更深的痛苦。
我们村有两大家族,一姓王,一姓李。我姓李。两个家族打根儿上就斗,势不两立。在 我记忆里就有三次打群架,打得头破血流,死去活来。我本家一个叔叔李瘸子就是打架时落 成的残废。谁也说不清是从哪朝哪代结下的这冤仇。我还是穿开挡裤时就听奶奶讲,前清时 候王家出了个举人。那时村里出个举人像出条龙,不得了呵,土霸王!王举人在大街上走, 向例是两条胳膊横举着,一手拿根称秸秆儿,只要我们姓李的碰上,他就打。
村长这位置很关几,谁把住这位置谁就好压对方,不叫对方出头。但姓王的人多,势力 大,一直占着村长。敌伪时期保甲长是他们,后来八路军来恋,村干部又大多都姓王。从这 里,你可以看到历史怎样变成现实,要寻找文革的渊源,这便是最长最远最深的一条根了。 可是这道理我当时怎么可能认识到?
我们村是老解放区,七七事变后成了有名的冀中抗日革命根据地。群众的抗日情绪高 涨。我那时十四岁,上小学,对共产党的感情别提多纯真,可以说对共产党的每一个字儿都 深信不疑。吕正操的队伍一来,我高兴得天天夜里睡不着觉。连八路军战士看我一眼都兴奋 得不得了。我爱看书,爱写作文,能讲话,学校叫我当儿童团长,天天晚上我挨家挨户去给 大人们讲《民学课本》,宣传抗日,宣传共产党,讲得大人们包括我自己眼睛直冒光。那时 根据地在搞戒烟戒酒运动。村树都出墙报反对抽烟喝酒,从干部批评起。这墙报,就是现在 说的大宇报,文革中叫“四大”,其实早就有了。我们村长好烟好酒好玩钱,我就写篇小品 文,只几句话,都是善意批评,你一听就知道了:
“有人提倡不抽烟,可是自己一盒一盒地抽;有人提倡不喝酒,可是自己半斤八两地 喝,这算什么事呢?”
写得挺温和也挺幼稚吧!别忘了我那时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呀。这小品文没等上墙,上 学时丢在道儿上,叫村里的治安员拾到。这治安员也是王家的,交到村长手里。当时村里就 定我为“特务”。村长说他代表党,反对村长就是反对共产党,什么人反对共产党?国民党 特务呗,好!治安员提出要把我活埋了。这事传到区里。区里有个炊事员是我们村姓李的本 家,他找到区长说一个小孩子懂个屁,胡闹呗,管我说人情,这活埋的事就由区里出面制止 了。但本村还是给我立个案,内定我是“特嫌”——我自有档案材料开始第一篇就是“特 嫌”。从这时候起,我便背上了跳进滹沱河也洗不清的历史问题的罪名,熬度我灾难不绝的 多半生。
你会奇怪,他们跟我无冤无仇,为什么为这三两句话,梗把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划到敌人 那边去呢?原因很简单,他们不能叫我这个李家人冒头当儿童团长。这一来,我这个儿童团 长就被撤掉。政治,在这个文化背景上就变味儿了。我本家有个伯父,七七事变前上过一年 师范学校,有文化,总在村里出头露面。共产党来了,他胆小又不摸底,不敢接近,便被姓 王的那些村干部扣上一个“国民党”。他辈分大,我们全村李姓人就都有特务嫌疑,给压得 抬不起头来。我哥哥为了摆脱这处境,娶了一个县公安员的女儿做老婆,离村到别处去。我 也呆不住,初小毕业就离开老家到安平县去上高小。本以为远走高飞,脱开灾祸,哪知道我 竟是带着一块擦不掉的胎记——政治污点走的!
我在安平县高小毕业后分配到一个村里当教师。那时才十六岁,根本不知道有档案材料 好比魔影一样紧跟着我。村里的人都夸我工作得不错,我的自我感觉也蛮好,就有了入党的 要求,决心一辈子跟共产党干革命了,我问村长,“咱村有支部吗?”我想提出入党申请。 谁料他拿笑话跟我打岔说:“咱村没有织布(‘支部’的谐音)的!”开头我以为他们把我 看做小孩子,对我这要求推推挡挡,后来发现自己总被莫名其妙地调动,在这个村没呆多少 天,又调到另一个村去。好像我有痨病,所有人都和我保持距离。一九四二年日寇搞五一大 扫荡,我们这些人全分散到各地隐蔽。县里惟独不给我安排隐蔽的秘密据点,我就跑回老家 躲一躲。这期间村头的雪地上有人写条反动标语,姓王的那些村干部问也没问过我,居然把 这条反动标语又悄悄记在我的档案上,“特嫌”就更没跑了。这些事当时并不知道,只觉得 革命这个门把我向外推,不准我进。我可还是一心革命,把自己当做革命人呢。我不甘心整 天在敌占区窝窝囊囊活着,不干事,就决心投奔八路军去当兵。幸亏五一大扫荡最凶时,那 些姓王的村干部都隐蔽起来,推出我们一个李家人——就是在区里当过炊事员、要活埋我时 为我说过情的那人当村长。他给我写封推荐信,我把这信缝在鞋帮里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八 路军。日寇大扫荡时我十次遇险,不是逃脱追捕,就是叫老百胜掩护起来。有一次被抓住, 因为我一只眼是斜眼,老百姓对日本兵说:“这个小斜眼的,傻了傻了的。”骗过了敌人, 才救了我。这时一找到八路军真像找到亲娘一样,热乎极了。
开头我在冀中军区八分区政治部当文书。这段时间是我一生中一个短暂的春天。充满了 信任、关心和友爱。有一次我发高烧,同志们日夜轮流值班照看我,每—只手都抚过我的额 头,无论是极糙还是细腻的,我感觉到这手上带着对我病情无言的探问,还有对我快快病愈 的切盼。每只手放在我额头上时,我都立即流下泪来。我第一次尝到革命的友情,真是胜过 母爱!我好写,常给《冀中导报》和《前线报》写稿,小说、诗歌、剧本、人物专访等等都 写。我不敢说写得多好,—但都是真情的流露。这期间我认识了孙犁、远千里、王林,他们 都把我当做工农作家重点培养。政治部还常把我作为战地记者派到前线采访,《前线报》上 有时天天发表我写的通讯,报上常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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