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绑上天堂_作者:李修文》第15章


“怎么不可能啊大哥,”她从包里掏出一块口香糖,剥去封纸后示意我张开嘴巴,我刚一张开,她就准确无误地将口香糖扔了进去,“要记着多喝蛇胆哦。” 
每次聚会,只要有小男在,在座的人都会觉得十分轻松,她身上挥之不去的孩子气总是让大家觉得快乐,今天也不例外,她一打开包,里面竟传出来了青蛙的叫声,把我吓了一跳,她笑着向我敬了个美国大兵式的军礼,连声说着“不好意思”,接着就从包里掏出一只宝贝来,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只活生生的青蛙——要是换了别人,无疑会即刻晕倒过去——谁见过把活生生的青蛙装在包里当玩具的女孩子?我倒是见怪不怪了,把青蛙放在一边,问她:“我为什么要多喝蛇胆啊?” 
“明眼呗,”她拿着青蛙在我眼前一晃一晃,“免得下次再认错人。” 
这不可能,我绝对没有看错:那天在医院,和一个中年男人在一起的就是我眼前的小男。正要接着再问的时候,囡囡上来了,大概也是青蛙的叫声吸引上来的,见到我身边坐着个女孩子本来已经够吃惊的了,那只青蛙无疑更加使她觉得匪夷所思,站了两步远的距离盯着小男看,终于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这下子轮到小男吓一跳了,她的心思顿时从青蛙上移开,看看我,再看看囡囡,两只大眼睛不停地转着,终于恍然大悟了,指指我,再指指囡囡:“你们,在谈恋爱?” 
“是!”还不等我开口,囡囡就一把挽住我的胳膊,抢先说了。 
第四章:恋爱的纵火犯 
天还没亮,天地之间一片静穆,只有冷清的街灯还在幽幽亮着,我和囡囡坐在一辆敞篷货车上,起来得太早了,囡囡靠在我身上又睡着了,我却异常清醒,抽着烟看着身披雾霭与灯光的洪山广场、黄鹤楼和长江大桥,看着看着,心里就生出了一股不舍之感,就像是此次别后再无相见之期。洪山广场上的石凳、黄鹤楼下的葱茏草木,还有长江大桥上为数不少的损坏了的栏杆,此等景致平日里之于我大约是没有关系的,今天却似乎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记下吧,把它们全都记下吧。”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贪恋”了。 
一念及此,就赶紧借着些幽光去看囡囡,多看几眼就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脸,我的手刚触到她的脸,她就“嗯——”了起来,在浑然不觉中躲开我的手,往我怀里更深些扎进去。即使在梦里,她也像白天那样对我撒娇耍赖,应该是下意识的吧。 
我不得不承认:此刻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要不然,我的小臂为何又要禁不住狂跳起来?其实,我和囡囡不过是出一次并不算太远的远门罢了,几天前就定下来了:快递公司老板的朋友,在离武汉六个小时车距的一个土家族自治县举办一次“樱桃节”,同时要举行一次演出,演出的日子快近了,发现戏装不够,就赶紧打电话要快递公司的老板在武汉想办法借了一大堆戏装,我和囡囡此行的任务,就是把戏装送到对方的手上。快递公司老板的确是节约到了家:他的另外一个朋友今天正好要运一批面粉到我们要去的地方,所以,此时此刻我和囡囡便置身于满货车的面粉之中了,不过幸好有一大堆戏装供我们垫在身下。 
囡囡说到做到,那天晚上从酒吧出来就住到了我那里,再没有住回汉口,好在是夏天,我那里到处都铺着凉席,只给她找块盖在身上的毛巾被就行了。过了几天,她回了一趟汉口的姑妈家,将自己的行李差不多都搬了过来,我从来没对她说起,但心底里实在喜欢这样的感觉:哪怕夜半三更,我的手边突然没烟了,等我买完烟回来,走在巷子里看一眼我的房子,囡囡模模糊糊的身影映入眼帘,我竟会激动得手足无措:那个影子是在等我。在我虚度过的二十多年光阴中,像这样的时刻还从来不曾有过。 
有时候,外面下着雨,我背靠在墙上看影碟,她在屋子里忙着,无非是给花浇浇水啊洗洗菜啊什么的,要么就是把两个人破了的衣服缝补缝补。认真说起来现在还会针线活的女孩子可是不太多了,其实囡囡也不会,有时候,我正抽着烟,她“哎呀”叫了一声,朝我这边扑过来,一手搭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举到我面前:“你看,破了。”我定睛一看,食指上渗出了一个小红点,果然是被针刺破了。 
我把那根手指拿在手里揉一揉,接着看影碟,囡囡对我叫起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只好放下影碟不管,用嘴巴去吸那个小红点,一直到再没有血渗出来,她才得意洋洋地冲我做个鬼脸,“哼,这还差不多。” 
惟有一个底限:无论如何,我绝不和囡囡合盖一床毛巾被。囡囡晚上睡觉的时候颇不老实,喜欢掀被子,喜欢滚来滚去,有时候滚着滚着就滚到我身边来了,还要抢过我的毛巾被盖在身上,如此一来,我便要每天晚上醒来几分钟,为她盖被子,如果她已经抢了我的被子,我就只好再拿起她的盖在身上了。 
有一天,都已经快到早晨了,囡囡起床上洗手间,回来之后,不由分说地挤进了我的被子,我想翻身背对着她,她却把我的肩膀一按,不让我动弹,接着把头枕在我的胳膊上,掀起我的T恤,把手伸进去,在我身上来回游弋,那时候我并不清醒,还以为是在做梦,就在囡囡的手越过我的小腹继续往下滑去的时候,我顿时清醒过来,差不多是粗暴地将她的手拽出来,翻了个身,也不说话,等待着她的发作,可是她并没有发作,只是幽幽地问了一句:“你还能活多长时间?” 
“不知道。”我看着屋檐前挂着的一滴欲滴未滴的水珠说,突然冲动起来,“你还是走吧,也许明天早晨我就死了。” 
“偏不走,告诉你,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她“哼”了一声,声音却低缓下来,“求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好好和我谈次恋爱,就算对得起你自己吧,反正你也没亏着什么,要亏也是我亏了,说实话吧,到现在我也不相信你是要死的人,怎么都不相信,可又没法不信,我也在想: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非要和你在一起啊?一次都没想清楚,还是因为我喜欢你吧,这种事情,只怕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 
她并不知道我的眼眶已经全然湿透了,我强自镇定着掩饰住哭音,“因为我长得像你弟弟?” 
“不是。”她的口气坚决起来,“并不是这样。我偷了张你的照片,没事的时候就偷偷拿出来和弟弟的照片对一对,看看到底是不是长得像,现在我总算看出来了,其实长得并不像,之所以会有那种感觉,可能还是因为先喜欢上你了吧,对了,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不知道。” 
“我想过了,就是第一次在这儿吃饭,喝鱼汤的时候,看着你做鱼汤的样子,当时我心里就怦怦乱跳起来了,一个鱼汤做得那么好的男人,哪怕就是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对自己的女人肯定也不会差,真的,当时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一定要发生什么事情,后来也证明了我想的都是对的,你看,每次送快递的时候,只要是重东西你肯定就抢在前面搬,根本不让我沾手—— 
“还有我眼睛动手术的那天,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管我走到哪里你就把我搀到哪里,手牵着手,胳膊碰着胳膊,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完了,非要喜欢上你不可了,不对,比喜欢要严重得多,‘爱’?啊,可能是吧,可是那个字我又说不出来,说出来了就好像在说台词一样,不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我就是想和你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对了,要是你,你会说那个字吗?” 
不会。她所希望听到的那个字,从她搬来和我一起住,一直到我们置身于满车面粉中的此刻,我始终没有说出来。我还没有告诉过她:无时无刻我不是在满心欢喜中度过的,也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场孽障之中——我现在和一个贪吃糖果的孩子别无二致,明明知道牙齿会被蛀空,但我还是只要一闻到糖果的味道就心猿意马,正如她囡囡不管把我看得如何严实,我也还是明明有机会一去永不回一样。 
我确信我的身体里还是有“理智”二字存在的,因为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迫使我离开囡囡,但终于还是没有。 
“弟弟呀,想什么呢?”囡囡醒了。 
“在想上哪儿里去玩一次。”我说的是实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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