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脸》第42章


似乎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应付。 
李渔移居此地后的第三年就碰上了一个百年难遇的酷暑,但这个炎炎长夏带给他的,却是一件有趣的抗暑用品的发明——简单实用的凉杌。杌大概就是方凳吧?具体的制法是先请木匠做个结实的方柜,镶嵌油灰漆好,上面空着。然后把井水灌进去,再盖上一片薄瓦作凳面,“其冷如冰,热复换水”。这样既简单又实用的玩艺,也亏了他的天才脑子才想得出来。可惜那时刚坐稳汉人江山的满洲人正致力于抓政治思想工作,还没来得及考虑跟世界接轨,不然花上几两银子申请个专利,光技术转让费就够他吃上一辈子了。尽管如此,这里仍然有两个技术上的要求必须说明,一是油漆手艺一定要高明,保证方匣不漏。第二就是覆在上面充作凳面的方瓦必须定制,而且最好是要江西景德镇产的。宜兴产的虽然也可将就,但制冷效果可能就要差上一些。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制作凉杌的最佳材料当然最好是塑料或者玻璃,而不是木料。而且这一伟大发明在理论上,也是明显有悖现代医学的基本原理的。但如同我们不能要求诸葛亮的木马流牛装上两百毫米口径的榴弹炮,黄道婆的纺车用马达带动一样,我们也不能以工业社会的科技水平来衡量三百多年前一个不懂科学为何物的市民的发明。不管别人怎么认为,至少在李渔时代,这称得上是机心独运,简单可行的一种降温方法了。我曾经仔细估算过价格,即便以目前的造价而言,大约百来块钱就可打发。因此,今天南京的工薪阶层中如果有谁买不起空调,又具有浓厚的怀旧心理,最主要的是不怕疾病秋后算账,我想他倒是完全可以依样画葫芦,自己动手,做它一个试上一试的。 
出版于一六七一年的《闲情偶寄》是李渔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在这部书中他以生活问题专家的身份,详尽讨论了世俗人生可能会遭遇的几乎所有细节,从女人眼部的化妆术到一盆青菜的烹调方法。甚至包括剧本的高潮设计和性生活时间的控制。因此与其说是权威的学术专著,我以为还不如把它看成是一个人情练达者一生的心得和经验之谈。书名中的“闲”字在这里有着特殊的意义,它意味着只有放弃对传统的知识分子仕途红尘的眷恋,才有可能真正体验蕴含在日常生活中人生的美德和精义。在作者的笔下,植物和器皿仿佛都是会说话的,而人类的抒情往往显得苍白。说得难听一点,像经卷里形容的佛头著粪。所以当他的笔锋触及自己的心灵时,我们看到的就像是一个失足者在佛灯前的自我忏悔。 
一叠大红拜帖上写着余怀、方文、孙承泽、尤侗、周亮工等人的名字,这是公元一六六八年的春天。算来李渔在南京住下一转眼已是第七个年头了。这段时间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最踌躇满志的日子。年前远游西安、兰州等地,非但得到大把银两财物的馈赠,更有深知寡人之疾的地方官员收罗乔氏、王氏两位绝色女子请他老人家笑纳。昨日爱婿沈因伯又报正在加紧施工中的芥子园包括别墅和规模宏大的书铺的装修也已接近尾声。为了不辜负自己的好心情,同时也对当地朋友们多年来的关怀与捧场略示谢意,他决定好好请一次客,在已完工日常起居区域设家宴款待在宁诸友。当然,如果说私底下还有什么目的,那就是让他们见识一下园子的规模以及新弄到手的两位小妾的风采。主意打定以后,当下他就在客厅点上一柱龙涎香,命乔姬磨墨,王姬捧纸,亲自动手写了起来。旋即令书僮将请帖分送金陵城中诸多好友,请他们三日后来芥子园新居饮酒听戏。 
当天中午他就开始张罗准备,宴单上的主食是一种几天前刚刚研制出来的面条,精致不可方物,名曰八珍面。“八珍者何? 
鸡虎虾三物之肉,晒极使干,与鲜笋、香蕈、芝麻、花椒四物,共成极细之末,和入面中,与鲜汁共为八种。”“鸡鱼之肉,务取其精,稍带肥腻者弗用,以面性见汕即散,擀不成面,切不成丝故也。鲜汁不用煮肉之汤,而用笋、蕈、虾汁者,亦以忌油故耳。”如果说以上出自大内御厨或金陵某位名家的手艺,那还说得过去,而事实上这完全是他自己的独特发明,当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要知道这次请的都是堪称老饕的海内名公大儒;没有一两招拿得出手的绝活,又何以飨此雅客? 
宴请当日他甚至还亲自下厨房操勺做菜,简直有意要跟先贤“君子远庖厨”的古训对着干了。冷菜四种,除白鸡、熏鱼外,尚有发菜、鲜笋两味。发菜是去年游秦时带回的甘肃巡抚刘斗的宠赠,一向视为江南珍品。笋系新近上市之物,纯用清水白煮,略沾酱油。热炒以蔬菜与水产为主,虽说不上什么名贵,但清淡精致,色香味俱全。席间一道以鲥鱼肋为主料的四美羹和一只烂蒸老雄鸭给客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然最烩炙人口的还数前面提到过的八珍面,把客人们一个个吃得面面相觑,差点连汤碗都吞了下去。饭后一干贵客被请到东厢的浮白轩看他新近完成的力作《慎鸾交》的彩排。乔王二姬虽系北人,但经过大名鼎鼎的笠翁先生的调教,仅仅半年时间,一口清纯的吴侬软语已经糯到了家。且音律娴熟,舞姿清丽。眼前莺莺燕燕,耳边丝竹靡靡,客人们无不意醉神迷,击节叹赏。坐在前排的两淮盐运使,著名古文家周亮工当即发出“乔王二姬,真尤物也,舞态歌容,当世鲜二”之浩叹。不过令他感到困惑和怀疑的是:“李生贫士,何以致此异人者也?”这个问题其实也可看作是当时座中众位佳宾的一个共同关心的话题。没有资料表明李渔对此作了直接解答。但如果非要他说,我想他也一定会以手捋须,王顾左右,笑眯眯地用一句“山人自有
办法”来搪塞过去。至于这办法的机窍与要义,今天奋勇下海的作家文人已经以实际行动为此作了生动而现实的注释,这里也就用不到我来多饶舌了。 
第三章
李渔在南京:一篇过时新闻(4)
在李渔客居生活最后的几年中,生活大体上还是如以前那样,分为携剧团四处作商业性演出和在家享受日常生活乐趣两个主要部分。当时他的年龄已有六十多岁,但依然强健得令身边的年轻人妒忌。非但无需家人照料,甚至还能维持正常的性生活。这固然得益于多年来对养生学的爱好和研究,更重要的是他时刻保持着的良好的精神状态。把人生看作是蜡烛在风中燃烧、或一滴水珠在太阳下蒸发的过程,深信只有穷尽一切可能享受生活的乐趣,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情。虽说策划畅销书、打秋风、走后门、搞色情演出这些事那时还在继续进行着,但往日那种激情与热衷之心似乎已在逐渐消失中。怎么说呢?也许,让一个仕途厌倦者向往山林也许并不太难,但让一个在天空行走的人回到地面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现在是公元一六七三年的残冬,朔风凄紧,江冻岸裂,从昨日黄昏起所下的一场雪覆盖了芥子园后面的钟山。南京城里雪深及膝,行人稀少,天地一片笼统,仿佛就像一位以通俗机警闻名的唐代诗人张打油诗中曾吟咏过的那样。为筹谋新作《一家言》刻资,再度远游燕晋等地归来的李渔,甚至来不及掸去肩头的霜雪,就迫不及待坐进书房的暖椅,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旅途的倦意顿时一扫而尽。说起来,这把“前后置门,两傍镶板”的椅子也是他的那些巧夺天工的发明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其中尤为出色者——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从外观上看,这玩艺有点像是现代风格的老板桌,而且还具有神奇的节能功能。根据他在《闲情偶寄》一书中不无夸张的记录,每天只需花费一点点燃料,“便可享永日之温”。“此椅之妙.全在安抽替(屉)于脚栅之下……抽替以板为之,底嵌薄砖,四周镶铜。置炭其中,上以灰覆,则火气不烈,而满座皆温。自朝至暮,止用小炭四块”。“只此一物,御尽奇寒”。 
当然,此椅之妙处应该还远不在于此,从形式和结构上来看,可以说它已经充分体现出现代家俱一物多用的风格与特征。这在十七世纪的中国工艺史上无疑是具有先锋意义的。比如它倦可假寐。饥可就餐。炭边置香,可替香炉。桌面凿孔置砚,可免呵冻之苦。而衣服受潮又可作熏笼。更有意思的是它在需要时甚至还能替代轿舆的功能:“游山访友,何须另觅肩舆? 
只须加以杠柱,覆以衣顶,则冲寒冒雨,体有余温。子猷之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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