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人文读本-人与自我》人与自我-第39章


这是我75岁所写,如今已是一个酷爱绘画的老者。②
惧怕得不到他人的赞赏,虽不如无理地惧怕死亡和衰老那么明显,但这也是无意识有罪感的一种重要表现。在这种有罪感中,我们同样能看到对正常情况的无理歪曲。现代人期望自己为每一个人所接受,因而他害怕在思想、情感、行为上与文化模式的常轨相背。这种无理地惧怕别人不赞赏的一个原因是无意识的有罪感。如果人未能过生产性的生活,他就会对自己不满意,他不得不借助别人的赞赏来取代对自己的不赞赏。只要我们把这个问题作为道德问题,作为虽属无意识有罪感,却是普遍流行的现象来加以认识,就会对这种需要他人赞赏的渴求充分理解了。
人似乎可以顺利地自我排除,并对良心之声的呼唤置之不理。但存在着这样一种情况,在这种情况下,置良心于不顾的意图很难实现,这就是睡眠。此刻,人摆脱了白天喧闹声的干扰,只接受他内心的体验,这些体验是由价值判断与顿悟,以及许多非理性努力所构成的。睡眠中,良心往往不能平静;但令人悲哀的是,我们在睡眠中能听到良心的呼唤,却不能有所行动;而当我们能行动时,却又忘了睡梦中我们所听到的良心的呼唤。
下面所叙述的梦境就是一个这样的例子。有一位著名的作家曾遇到一个机会,以出卖他作为作家的完整性来换取大笔的金钱和名望。在考虑是否要接受这笔买卖时,他做了一个梦:在一座山脚下,他遇见了两个他很瞧不起的投机分子,但这两个人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他们告诉他,绕小道驱车开往顶峰。他采纳了这两个人的意见,但当快要到山顶时,他的车翻了,他也因车祸而身亡。这一梦境的含义几乎无需多加解释,在梦境中他知道,接受这一机会是以毁灭为代价的。当然,这只是梦境所表达的象征性语言,实际上他不是肉体上的消亡,而是他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生产性的人被毁灭了。
①尼采:《道德谱系》第二章。
②J。拉法格:《与宏古沙对话》。
散文诗四章
屠格涅夫
(1818—1883),俄国作家。本文选自《屠格涅夫散文诗》,王智量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乞丐
我从街上走过……一个衰弱不堪的穷苦老人拦住了我。
红肿的、含泪的眼睛,发青的嘴唇,粗劣破烂的衣衫,龌龊的伤口……哦,贫困已经把这个不幸的生灵啃噬到多么不像样的地步!
他向我伸出一只通红的、肿胀的、肮脏的手……他在呻吟,他在哼哼唧唧地求援。
我摸索着身上所有的衣袋……没摸到钱包,没摸到表,甚至没摸到一块手绢……我什么东西也没带上。
而乞丐在等待……他伸出的手衰弱无力地摆动着,颤抖着。
我不知怎样才好,窘极了,我便紧紧地握住这只肮脏的颤抖的手……“别见怪,兄弟;我身边一无所有呢,兄弟。”
乞丐那双红肿的眼睛凝视着我,两片青色的嘴唇浅浅一笑——他也紧紧地捏了捏我冰冷的手指。
“哪里的话,兄弟,”他口齿不清地慢慢说道,“就这也该谢谢您啦。这也是周济啊,老弟。”
我懂了,我也从我的兄弟那里得到了周济。
1878年2月
麻雀
我打猎回来,走在花园的林阴路上。狗在我面前奔跑。
忽然它缩小了脚步,开始悄悄地走,好像嗅到了前面的野物。
我顺着林阴路望去,看见一只小麻雀,嘴角嫩黄,头顶上有些茸毛。它从窝里跌下来(风在猛烈地摇着路边的白桦树),一动不动地坐着,无望地叉开两只刚刚长出来的小翅膀。
我的狗正慢慢地向它走近。突然间,从近旁的一棵树上,一只黑胸脯的老麻雀像块石头样一飞而下,落在狗鼻子尖的前面——全身羽毛竖起,完全变了形状,绝望又可怜地尖叫着,一连两次扑向那张牙齿锐利的、张大的狗嘴。
它是冲下来救护的,它用身体掩护着自己的幼儿……然而它那整个小小的身体在恐惧中颤抖着,小小的叫声变得蛮勇而嘶哑,它兀立不动,它在自我牺牲!
一只狗在它看来该是多么庞大的怪物啊!尽管如此,它不能安栖在高高的、毫无危险的枝头……一种力量,比它的意志更强大的力量,把它从那上边催促下来。
我的特列索尔停住了,后退了……显然,连它也认识到了这种力量。
我急忙唤住惊惶的狗——肃然起敬地走开。
是的,请别发笑。我对那只小小的、英雄般的鸟儿,对它的爱的冲动肃然起敬。
爱,我想,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强大。只是靠了它,只是靠了爱,生命才得以维持得以发展啊。
1878年4月

我看见一幢巨大的楼房。
正面墙上是一道敞开的狭门,门里——阴森黑暗。高高的门槛前站立着一个姑娘……一个俄罗斯姑娘。
那望不透的黑暗散发着寒气;随着冰冷的气流,从大楼深处传出一个缓慢、重浊的声音。
“噢,是你呀,你想跨过这道门槛;你可知道,是什么在等着你?”
“知道。”姑娘回答。
“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蔑、委屈、监牢、疾病,还有死亡本身?”
“知道。”
“完全的隔绝、孤独?”
“知道……我准备好了。我能忍受一切痛苦、一切打击。”
“不仅敌人的打击——而且是亲人的、朋友的打击?”
“对……即使是他们的打击。”
“好。你准备去牺牲?”
“对。”
“去做无名的牺牲?你会死掉——而没有人……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满怀尊敬纪念着的人是谁!……”
“我既不需要感激,也不需要怜惜。我不需要名声。”
“你准备去犯罪?”
“也准备去犯罪。”
姑娘埋下了她的头……
那声音没有马上重新提出问题。
“你知道吗?”它终于又说话了,“你可能放弃你现在的信仰,你可能认为你是受了骗,是白白毁掉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这我也知道。反正我想要进去。”
“进来吧!”
姑娘跨过了门槛——于是一幅重重的帘子在她身后落下。
“傻瓜!”有人从后面咬牙切齿地骂她。
“圣女!”从某个地方传来这一声回答。
1878年5月
“绞死他!”
“这事发生在1805年,”我的一个老朋友开始说,“在奥斯特里茨战役①前不久。我当军官的那个团驻扎在摩拉维亚。
“严厉禁止我们骚扰和欺压居民;就这样居民还是不信任我们,虽说我们还算是同盟军呢。
“我有个勤务兵,原是我母亲的农奴,名叫叶戈尔。他是个诚实、驯顺的人;我自幼就了解他,待他像朋友一样。
“没想到有一天,在我住的那幢房子里响起一阵叫骂声和哭喊声:女主人的两只鸡被人偷走了,而她说是我的勤务兵偷的。勤务兵辩解着,叫我去作证……‘他怎么会偷东西呢,他,叶戈尔?阿夫达莫诺夫!’我要女人相信他的诚实,可她什么话也不愿意听。
“突然沿街传来整齐的马蹄声:那是总司令本人带着参谋部人员过来了。
“他骑在马上,肥胖,脸上皮肉松弛,脑袋向前耷拉着,肩章垂到了胸前。
“女主人一看见他——便奔去挡在他的马前,跪在地上——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头巾也没戴一条,就大声控告起我的勤务兵来了,她用一只手指指着他。
“‘将军老爷呀!’她喊叫道,‘大人呀,求您明察!求您帮帮忙!救救我!这个当兵的把我抢啦!’
“叶戈尔立在屋门口,身子笔直,帽子捏在手里,甚至挺胸立正,好像在站岗——而他要是说一句话也好啊!他是被这一大群在路当中的将官窘住了呢,还是面临飞来横祸被吓呆了——我的叶戈尔只顾站在那儿眨巴眼睛——但又面如土色。
“总司令漫不经心地、阴沉沉地瞟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哼一声:
“‘唔?……’
“叶戈尔像个木头人似的立在那里,牙齿龇出来!从侧面看去:这家伙好像在笑呢。
“这时总司令断断续续地说了句:
“‘绞死他!’戳了戳座下的马,便走开了——起初马还是照旧缓缓地走着,后来便大步快速跑开了。全体参谋部的人员跟在他身后疾驰;只留下一个副官,他从马鞍上转回身子,朝叶戈尔短短瞥了一眼。
“违背命令是不行的……叶戈尔当即就被抓起来,带去行刑。
“这时他完全面无人色了——只是艰难地叫了两声:
“‘老天爷呀!老天爷!’然后又低声地说:‘上帝有眼——不是我啊!’
“叶戈尔开始悲哀地、苦苦地哭泣,一边和我诀别。我陷于绝望的境地。
“‘叶戈尔,叶戈尔!’我大声说,‘你干吗一句话也不对将军说呢!’
“‘上帝有眼,不是我啊!’这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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