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人间的四月天》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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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惟其是脆嫩
(原载1933年9月23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难道我们现时没有美丽,没有风雅,没有丑陌,没有恐慌,没有感概,没有希望?!难道连经这些天灾人祸,我们都不会描述,身受这许多刺骨的辱痛,我们都不会愤慨高歌出一缕滚沸的血流?!
活在这非常富于刺激性的年头里,我敢喘一口气说,我相信一定有多数人成天里为观察所闻到的,牵动了神经,从跳动而有血裹着的心底下累积起各种的情感,直冲出嗓子,逼成了语言到舌头上来。这自然丰富的累积,有时候更会倾溢出少数人的唇舌,再奔进到笔尖上,另具形式变成在白纸上驰骋的文字。这种文字便全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出产,大家该千万珍视它!
现在,无论在哪里,假如有一个或多种的机会,我们能把许多这种自然触发出来的文字,交出给同时代的大众见面,因而或能激动起更多的方面,更复杂的情感,和由情感而形成更多方式的文字;一直造成了一大片丰富而且有力的创作的田壤、森林、江山……产生结结实实的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表情和文章;我们该不该诚恳地注意到这机会或能造出的事业,各人将各人的一点点心血献出来尝试?
假使,这里又有了机会联聚起许多人,为要介绍许多方面的文字,更进而研讨文章的质的方面;或指出以往文章的历程,或讲究到各种文章上比较的问题,进而无形地讲究到程度和标准等问题。我又敢相信,在这种景况下定会发生更严重鼓励写作的主动力,使创作界增加问题。或许,唯其是增加了问题,才助益到创造界的活泼和健康。文艺决不是蓬勃丛生的杂草。
我们可否直爽地承认一桩事,创作的鼓动时常要靠着刊物把它的成绩布散出去吹风,晒太阳,和时代的读者把晤的?被风吹冷了,太阳晒萎了,是固常有的事。被读者所欢迎,所冷淡,或误会,或同情,归根应该都是激动创造力的药剂!至于,一来就高举趾,二来就气馁的作者,每个时代都免不了有他们起落踪迹。这个与创作界主体的展动只成枝节问题。哪一个创作兴旺的时代缺得了介绍散布作品的刊物,同那或能是同情,或不了解的读众?
创作的作品是不能不与时代见面的,虽然作者的名姓,并不一定。伟大作品没有和本时代见面,而被他时代发现珍视的固然有,但也只是偶然例外的事。希腊悲剧是在几万人前面唱演的,莎士比亚的戏更是街头巷尾的粗人看得到的。到有刊物时代的欧洲,更不用说,一首诗文出来人人争买着看,就是中国在印刷艰难的时候,也是什么“传诵一时”,什么“人手一抄”……
创作的主力固在心底,但逼迫着这只有时间性的情绪语言而留它在空间里的,却常是刊物这一类的鼓励和努力所促成。
现走遍人间是能刺激起创作的主力。尤其在中国,这种日子,那一副眼睛看到了些什么,舌头底下不立刻紧急的想说话,乃至于歌泣!如果创作界仍然有点消沉寂寞的话——努力的少,尝试的稀罕——那或是有别的缘故而使然。我们问:能鼓励创作界活跃性的是些什么?刊物是否可以救济这消沉的?努力于刊物的诞生的人们,一定知道刊物又时常会因为别的复杂原因而夭折的。它常是极脆嫩的孩儿……那么有创作冲动的笔锋,努力于刊物的手臂,此刻何不联在一起,再来一次合作,逼着创造界又挺出一个新鲜的萌芽?管它将来能不能成田壤,成森林,成江山,一个萌芽是一个萌芽。脆嫩?惟其是脆嫩,我们大家才更要来爱护它。
这时代是我们特有的,结果我们单有情感而没有表现这情绪的艺术,眼看着后代人笑我们是黑暗时代的哑子,没有艺术,没有文章,乃至于怀疑到我们有没有感情!
回头再看到祖宗传流下那神气的衣钵,怎不觉得惭愧?说世乱,杜老头子过的是什么日子,辛稼轩当日的愤慨当使我们同情!……何必诉,诉不完。难道现在我们这时代没有形形色色的人物,悲剧喜剧般的人生做题?难道我们现时没有美丽,没有风雅,没有丑陋,没有恐慌,没有感慨,没有希望?!难道连经这些天灾人祸,我们都不会描述,身受这许多刺骨的辱痛,我们都不会愤慨高歌出一缕滚沸的血流?!
难道我们真麻木了不成?难道我们这时代的语辞真贫穷得不能达意?难道我们这时代真没有学问真没有文章?!朋友们,努力挺出一根活的萌芽来,记着这个时代是我们的!
第九章:写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载1936年8月30日《大公报·文艺》第206期诗歌特刊)
我们仅听到写诗人自己说一阵奇异的风吹过,或是一片澄清的月色,一个惊讶,一次心灵的振荡,便开始他写诗的尝试,迷于意境文字音乐的搏斗,但是究竟这灵异的风和月,心灵的振荡和惊讶是什么?
写诗,或可说是要抓紧一种一时闪动的力量。一面跟着潜意识浮沉,摸索自己内心所萦回、所着重的情感——喜悦,哀思,幽怨,恋情,或深,或浅,或缠绵,或热烈;又一方面顺着直觉,认识,辨味,在眼前或记忆里官感所触遇的意象——颜色,形体,声音,动静,或细致,或亲切,或雄伟,或诡异;再一方面又追着理智探讨,剖析,理会这些不同的性质,不同分量,流转不定的情感意象所互相融会,交错策动而发生的感念;然后以语言文字(运用其声音意义)经营,描画,表达这内心意象,情绪,理解在同时间或不同时间里,适应或矛盾的所共起的波澜。
写诗,或又可说是自己情感的,主观的,所体验了解到的;和理智的客观的所体察辨别到的,同时达到一个程度,腾沸横溢,不分宾主地互相起了一种作用。由于本能的冲动,凭着一种天赋的兴趣和灵巧,驾驭一串有声音、有图画、有情感的言语,来表现这内心与外物息息相关的联系,及其所发生的悟理或境界。
写诗,或又可以说是若不知其所以然的,灵巧的,诚挚的,在传译给理想的同情者,自己内心所流动的情感穿过繁复的意象时,被理智所窥探而由直觉与意识分着记取的符录!一方面似是惨淡经营——至少是专诚致意;一方面似是借力于平时不经意的准备,“下笔有神”的妙手偶然拈来。忠于情感,又忠于意象,更忠于那一串刹那间内心整体闪动的感悟。
写诗,或又可说是经过若干潜意识的酝酿,突如其来的,在生活中意识到那么凑巧的一顷刻小小时间;凑巧的,灵异的,不能自已的,流动着一片浓挚或深沉的情感,敛聚着重重繁复演变的情绪,更或凝定入一种单纯超卓的意境,而又本能地迫着你要刻画一种适合的表情。这表情,积极的,像要流泪叹息或歌唱欢呼,舞蹈演述,消极的,又像要幽独静处,沉思自语。换句话说,这两者合一,便是一面要天真奔放,热情地自白去邀同情和了解,同时又要寂寞沉默,孤僻地白守来保持悠然自得的完美和严肃!
在这一个凑巧的一顷刻小小时间中(着重于那凑巧的),你的所有直觉、理智、官感、情感、记性和幻想,独立的及交互的都进出它们不平常的锐敏、紧张、雄厚、壮阔及深沉。在它们潜意识地流动——独立的或交互的融会之间——如出偶然而又不可避免地涌上一闪感悟和情趣——或即所谓灵感——或是亲切地对自我得失悲欢,或辽阔地对宇宙自然,或智慧地对历史人性。这一闪感悟或是混沌朦胧,或是透彻明晰。像光同时能照耀洞察,又能揣摩包含你的所有已经尝味,还在尝味,及幻想尝味“生”的种种形色质量,且又活跃着其间错综重叠于人于我的意义。
这感悟情趣的闪动——灵感的脚步——来得轻时,好比潺潺清水婉转流畅,自然地洗涤,浸润一切事物情感,倒影映月,梦残歌罢,美感地旋起一种超实际的权衡轻重,可抒成慷慨缠绵千行的长歌,可留下如幽咽微叹般的三两句诗词。愉悦的心声,轻灵的心画,常如啼鸟落花,轻风满月,夹杂着情绪的缤纷;泪痕巧笑,奔放轻盈,若有意若无意地遗留在各种言语文字上。
但这感悟情趣的闪动,若激越澎湃来得强时,可以如一片惊涛飞沙,由大处见到纤微,由细弱的物体看它变动,宇宙人生,幻若苦谜。一切又如经过烈火燃烧锤炼,分散,减化成为净纯的芒焰气质,升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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