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树》第86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现在能回转来,进得了这家门,那就是说你躲过这一劫了,以后,要是人家追上门来查你,再说;不查你,就当没有这回事,打架是双方的事,你说是不是?又没有出人命,要出人命了,那就得偿命,没第二句话说。不是没有出人命么?所以说,这事还两说着呢!所以说,永生,我们先沉住气,以后人家真找上门了,我们也有论理的话语、论理的地方。你说是不是?阿爸是这么想的,你说是不是?所以,永生,不是阿爸心狠要赶你走,依我看,你今天晚上还是出这个家门,马上走,到外头去,东北新疆内蒙古,你走避得远远的,你不是会做生活吗?你会木匠活,在哪儿不能挣碗饭吃?!家里有我这把老骨头,有今生,我还能抗着。哎,人家不找便罢,人家要真找上门了,我就让今生去顶你的罪,你不是在外头一直用今生的名字给我们寄钱吗?那好,从此以后,你还叫个涂永生,你出门在外,就用涂永生这个大名。涂今生以往做的事,就让涂今生应承,永生,我的儿,你就快走吧!
一直缩在屋子一角的海花,两只眼泡通红,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是,虽然不会说话却听懂了这一切的哑巴娘,咿咿呀呀大叫一声,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从床头翻身坐起,扯过海花,就扑倒了父子三人的面前。
哑巴娘声嘶力竭又搥胸口又揪自己头发的手势,她一边哭喊一边将永生今生一起搂在怀里的动作,教父子三人还有海花都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两个儿子,谁都不能走……
这时的永生,终于热泪横流了。他哧的一声,扯下自己的一片衣襟,又一下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只写下一个“永”字时,血干了,抢过衣襟的海花却哭得声音都哑了。
永生到底还是在哑巴娘和海花的哭喊声中走了。
木匠第二天去了派出所,说是请他们将他的两个儿子的姓氏改过来。公安一听,诧异道:这么多年了,怎么忽然想起改这个姓?你到底姓什么?涂老司,你儿子原先怎么和你不一个姓?
木匠用他那被锯子刨子拉得像块糙木板的两只手,做了个作揖的手势,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同志,上两年文革革得那么热闹的时候,多少人不是连爷娘都不要了,都改姓了‘卫’姓了‘革’么,我这两个儿子过到我跟前的辰光,也没正经报过什么户口,现在,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好熬了,就算是养子吧,他们也愿意,让他们姓了我的姓,不也是顺天理合人情的事吗?
说这些话时,木匠早已把眼泪抹得干干的,神情自是诚恳,声音一点也不哆嗦。
涂永生离家后往哪处落脚,木匠一家,依然不得而知。自此以后,家里人好像更不打听他的下落,就当那个半夜三更他没有回来过一样。
涂永生离家后,也从来没有人来询问过调查过什么。许久以后,在户口普查的时候,派出所的人曾经突然问过木匠:涂老司,你哪个儿子叫于今生?他是不是在外头?
木匠一愣,马上就顺顺当当的回答:我有个儿子叫今生不假,很小的时候姓于,早改回来了。这不,在家里的这个,就叫今生。他从来没去过外头,他身子骨不好,一直在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做生活哩!
三年以后,当一张三千元的汇款单寄到木匠涂老司家时,涂老司揉着昏花老眼,看清了汇款人的地址:是当时已被大小大小的报纸经常宣传的新疆石河子农场。清楚写着路名号码的一个家具店。
汇款单的寄款人,写着涂永生。这次的汇单还有附言,一笔一划写得更是清清楚楚:给姆妈买补品给弟弟结婚用。
木匠涂老司再次热泪涟涟了,事后好几天,他都无法决定,要不要给这个终于有了确凿地址的大儿子写封回信,因为他害怕说出这些个肯定要教儿子伤心的事实——
儿子的哑巴娘,在永生走后的第二个月就走了。临闭眼前,哑巴秋云那双枯得就像骷髅的手,无力而反复揉搓自己的胸口,木匠只当是老人们说过的,这就是凡是要咽气的人一种“掀被头、抓襟头”的垂死挣扎。可是,当他猛地醒悟过来、替她从那件夹袄的胸口掏出的,却是半张碎粉粉的、再也看不出名堂的纸片。
木匠终于辨析出来时,已经愧疚得欲哭无泪了。因为,那就是25年前陈家婆婆交给他们的那张血书。
第二个伤心的事实是,被大儿子惦记的弟弟——那个真正的今生,也在一年前就离开了家。
今生的离家,也是因为一场未能顺利成婚的恋爱——深恋今生的小姑娘,因为遭到父母的坚决反对,就与他一起上演了一出自古以来就被许多年轻人屡试不爽的离家私奔的现代剧。
令木匠涂老司分外悲哀的是,这两个年轻人的恋爱以及他们的出逃,他事先竟然一点也不知情。而只有初小文化水平的今生,也只在临走的前夜,用和他一样通常夹在耳朵上的木匠铅笔,在一张纸头上写下了一行字:阿爸:争(挣)到抄(钞)票发了才(财)我们在(再)来忙(望)你老人家。
除了称呼,16个字里有5个错别字,但和永生那年赌气出门时说的话,意思一模一样。
木匠将这三千元全部交给了海花。
海花目瞪口呆,哆哆嗦嗦接过来,那双整日帮人磨豆腐磨豆浆泡得指甲开裂手掌惨惨白的大手,却怎么也握不牢这三大叠钞票,更不用说数了。末了,她叹口气又推还给木匠:阿爸,还是你放着吧,我一勿会记数二勿会用,交给我做什么?
唉,也真是的,你这孩子,有钱都不晓得用!这是永生挣的钱,不交给你给谁,你是他老婆啊!
海花一下就哭了出来:我怎么是他老婆?他连睏都没有同我睏过一次啊!
木匠再次皱起了眉头,无论如何这是个严重问题。下回儿子回来,那怕豁上再与他吵一架,他也要教他同自己的老婆睏觉!他要再不听他的话,那就是叫狗吃了良心!
永生终于再度出现在这所破得不能再破的小屋时,木匠已经用不着也不能行使父亲的威严之令让儿子与儿媳睏觉了——儿子就是被他已经病入膏肓的一纸电报催回来的,虽然永生这次带回的是比三千多了几倍的钱,木匠还是在儿子到家的第二个星期就过世了。
一直没有一点音讯的今生夫妇,此时也正好也回来了,倒不是听到消息,而是凑巧撞上了,撞在涂老司就要送葬进坟的那日。今生夫妇总算得了岳父岳母原谅,这次就住在老丈人家,虽然离自家还有几十里。
两兄弟在坟前嚎啕大哭,特别是永生。海花本来哭得比兄弟俩还要凄切。可是,像这样痛彻肺腑的男子汉的嚎哭,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所以,后来倒比他们早地收起了眼泪。
她暗暗诧异。因为这个被公公认定绝对是她老公的人,一边哭,一边还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晚上,当她感觉着被丈夫真正抱在怀里时,海花哭了,抽抽嗒嗒地问:下午,你在阿爸坟前说什么啊?
永生一怔,长吁一口气:我是说,没有钱难活命,有了钱也买不了命啊!
永生本来还想对她说:人都说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可世上有两样东西就是拿钱买不来的,一是生命一是爱情……
后面这句话,他是在石河子农场听一个“劳改”的人说的,那人原先是个老师,因不肯答应离婚而过意伤害,老婆没死,他判了15年,宣判后的第二天,已经拿到离婚证的老婆,就跟她原来的相好结婚了。
他转念一想:对海花说这些干什么呢?她又会吓得半死的。包括我那些年做了什么,现在又是做什么工作,唉,都没有必要同她细说,反正她也不懂,反正海花今后就是个为你生儿育女洗洗涮涮做做饭做做鞋的老婆就是了……
没料,海花却又紧跟着期期艾艾地问:永生,那,那么,那年你、你走的时候,你咬了指头在半片前襟上没有写完的是个什么字,又是什么意思?这片物事我还替你留着呢……
没有写完的字?永生迷惘地反问。如若不是海花提起,他都忘了。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好像是个“永”吧……是的,那时他是想教爷娘放心,向他们保证,保证永不嫌弃你海花……可是,现在,他还用着下这个保证吗?反正海花今后就是他的不下堂的糟糠老婆就是了……
海花侧着耳朵大睁了眼,她还要仔细想想,这个现在是真正拿她当老婆的老公这一言一语的意思,可是,没容她想出头绪,老公已经更紧地抱住了她,一边乱扯她的衣裳裤衩,手忙脚乱得整个人都像晒在六月的日头下,一眨眼就大汗淋淋了……
海花傻了,她也发热发冷出汗发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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