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双生花》第57章


也不知怎么的,陈晓薇这个女孩子,性格外表无一不好,却一直碰不到合适的人,情路走得极其不顺,这一年,她已经三十二了。
晓薇于男人上头的不走运,让微微心痛之余有一种微妙的快意。这快意不厚道,上不得台盘,可是就如同水里的葫芦,按下去又浮上来。晓薇这么好的女孩子,却也跟自己一样不得如意。自己的不如意是长在胸口,盖在花布外衣下头的脓疮,痛只有自己知道,晓薇的不如意是生在额角,曝在大日头底下的疖子,痛还要受旁人的议论,彼此彼此,这似乎使得自己与晓薇之间生出一种平衡来,她们现在真正是落难的姐妹了。微微痛恨自己的不厚道,便更多地在晓薇面前诉说自己婚姻的无趣与勉强,有时直说得口沫横飞。她太怕晓薇看出自己的这点不厚道了,因为她心底里因为晓薇的不如意而更加爱她了。
十二月一过,日子就飞也似地快,这一年过年,微微终于有机会跟晓薇一起出去散了几回心。刘德林也开始外出散心,起先,会跟微微说一下去哪里逛一下,后来就不大说,有两回玩得稍晚一点,他也并不解释什么,微微也不问。
过了年之后,母亲江淑苇身体不大好,微微就回娘家住了一段。
母亲病好了之后微微再回自己家时,发现刘德林外出的频率又增高了。
微微真正发现刘德林旧病复发是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
说来也真是怪,微微向来很少看报纸,那天也不知怎么地,拿了一张报纸翻来覆去地,连夹缝里的小广告都看了个遍。
第四十五章 绝望
顾微微把一叠报纸用力掼到刘德林面前。
这个是你吧?微微问。
报纸副刊,一片密密麻麻的征婚小广告。有一处用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就仿佛是试卷上一道错到离谱的题目。
男,XX年生人,重点大学本科,机关干部,收入良好,诚征,2535岁女友,貌美有修养,安于平淡,家庭简单,教师为佳。有意者请致电:XXXXXXXXXXX。
赫然是刘德林的手机号码。
刘德林刚进门还未坐定,一只脚上趿了拖鞋,一只脚光着,踩在地上,神色有一刹那间的慌乱,很快便镇定下来。
是我。他说。
他这样容易地便认账了,倒叫微微吃了一惊。
“是你?”她觉得怒火从胸肺处直烧上来,想必双目是一片赤红。“你是有——老——婆的,你征婚?”
“我征友。”刘德林说。
“你?就凭你?别说现在,就是当年你光棍一条的时候,你能征得着美貌女教师?还修养好家庭好?”微微听见自己尖刻的笑声,短促的,神经质的,她看见桌上有一包薯片,抓了两块放进嘴里,嚼得咕滋咕滋作响,以驱赶胸口那急鼓般的心跳声。
“我跟你结婚这么多年,真还没看出来你胆子不小,挺有种啊。”
刘德林歇了一小会儿,慢吞吞地说:“我呀,我自己把自己捆了十几二十年,这一回要重新好好地活得像一个人……我们单位,有个同事,才三十二,上个月出去喝酒,喝多了,在厕所里摔了一跤,人就那么没了,你说,人命有多脆弱,你说……”声音里竟然没有一点瑟缩。
微微打断他的话:“你征到合适的女友了吗?”
“没有。”
“见了几个了?”
“若干个。”
“哟,还真有上钩的。也难怪,这些条件,写得倒还真有点学问,说不实吧,也有点冤枉了你,可说真实吧,又不是那么回事。你的一点儿聪明才智都用到这上头了,你考研的时候作文得了几分?”
“我实际运用能力还是有一点的。”刘德林腼着脸说。
“有漂亮的吗?”
“没有。”
“也是。你看着满大街都是美女帅哥,可轮到你头上,一个也碰不到。”
这真荒唐。微微突然意识到,真是荒唐极了,她竟然能这样跟刘德林对话。
“你还跟几个上过床?”
“没有。”
“就你?”微微的声音又拔高了:“就你?你忍得住?”
刘德林低低地叹了一声:“肉体总是最容易的,这一回,我是想,找到一个相通的灵魂。”
“哦——”微微拉长了声音:“原来你悟了。”
“微微,”刘德林叫她,他的腔调叫微微愣住了。
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温情脉脉地叫她的名字。他们之间,这许多年,哪怕快活的时候,也不曾用这样的声调彼此叫着名字,他们连开玩笑,用的都是丁是丁卯是卯的调调儿。
“微微,这么多年,你凭什么这样看轻我?我的外表,我的学历,我的工作,我的家庭,哪一点比你差,差在哪里呢?我一直想不透这个事儿?你说你凭什么这样看不上我?凭什么呢?你告诉我,你凭的是什么?就算做做好事,解了我心里头的这个谜,困扰我好多年了,真的。”
微微就真的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她想起头一回见刘德林,那记忆已经淡得叫人想得费力极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气氛,以及什么样的心情,他们都是什么样的穿着,她全想不起来了。
刘德林等不得了,说:“你看,你也想不起来什么像样的理由对不对?可是你就是摆出一副看不上我的派头来,一摆还就这么多年,我今天这么做是不地道,可是顾微微,你比我高明不到哪里去。你理直气壮地看不起我,我自然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找看得起我的女人。你别说,我这样的,走出去,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全无吸引力的,一样有女人心甘情愿地贴上来等着我挑,等着我的一个回复。”
“哦,你不是去找女友,原来是去找自信去了。那么我呢?要不,我们离婚让你彻底地自由,你看怎么样?难道你要等着找到了可心的人再把我甩了?天底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刘德林说,也好。
什么?微微一时没有听清。
我说离婚,也好,离了也好。
他这样干脆!
微微忽地觉得这个人可怕,细细地向他的脸上看去,他似乎比早两年胖了一点,微微发现,当你细看一个很熟悉的人,看得太细太久的时候,会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陌生来,好像他的五官一个个飞散开来,各不相干,眼也是生的鼻子也是生的嘴巴也是生的,要等再定一定神,那陌生的五官才渐渐地聚拢来,凑成一个你认识的囫囵模样。
微微笑起来,说,你倒把算盘打得山响,你是用这种法子向我示威是吧,要逼得我跟你离婚好让你过新生活是吧?想得美,我不离,拖也把你拖残了。
她吞口吐沫,咕咚一声响:“我不离。”
刘德林叹一口气说:“随你吧,你也随我好了。”
微微问他:“你不怕我跑到报社去说你骗婚?”
刘德林说:“你去吧,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我声名狼藉,以离婚收场。我又没有实际上的骗钱骗色行为,又没对不起谁,我跟她们不过逛逛马路聊聊天,又没上床更没强奸。”
微微诧异极了,忍不住就漏了一声笑出来:“你怎么不要脸了?”
“我有时候想想,”刘德林也笑起来:“要脸也没什么意思。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微微真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男人。
他是横下一条心了。
他们彻底地不说话了。
但是他们还都回家来,谁先回来谁就先把饭做好,这些天多半是微微在做。有一天,微微吃完了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现在她不再等着电视台的连播了,她失却了那份耐心,她总是买碟片,各种各样的,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她要一口气看到结局,她觉得她再也不要期待,不过都是一场戏,当不得真的。
刘德林回来得很晚,在微微打着呵欠要去睡的时候,他回来了。穿得很是齐整,很细心地把穿了一天依然干净光洁的皮鞋摆得正正的,仔细地挂好外套,V领羊毛衫里头一件浅蓝衬衫,领带打饱满得简直像示威。
微微知道他又去干嘛了。
他走到厨房,微微侧耳听他弄出的一些细碎的响声,打开冰箱,大概是发现还有菜,他盛饭,用微波炉热菜,拉开椅子,坐下来吃饭,咀嚼菜心的声音,啃骨头的声音,喝汤的声音,像是吃得很香。
顾微微走到厨房,站着看了一分钟,上前去,豁啷两声,把菜盘与汤碗全掀翻了,泼了一地的菜汁汤汁。
刘德林就蹲下去收拾,滴一点洗洁净,用抹地的布仔细擦。
他厚皮老脸,无所顾忌,因而也无所畏惧。
这样的情形,顾微微谁也没有告诉,妈妈那边瞒着,陈晓薇那里也瞒得死死的。
人到了真正绝决的时候,是不会告诉人的,只有心怀希望,才会一遍一遍祥林嫂似地对人倾诉,不过是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一些肯定,你的坚持是对的,有道理的,有价值的,坚持吧,坚持吧,坚持吧!但凡别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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