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泽贤治童话精选》第14章


过的地方。 
这天晚上,高修扛着一个庞大的黑东西,很晚才回到家。说是家,其实只不过是一间坐落在镇上尽头的小河边、因故障没人用的水车房。高修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每天上午先在小屋四周的小菜园里,剪剪番茄枝,挑挑甘蓝菜上的虫,中午过后才出门。 
高修进了房里开了电灯,再迫不及待地打开黑色大包袱。原来是傍晚练习演奏时那只粗糙的大提琴。他小心翼翼地把琴搁在地上,再拿出架上的杯子,舀着水桶里的水,连灌了几口。 
接着甩一下头,坐到椅子上后,便以猛虎般的气势,拉起下午练习的曲子。他一页页翻着乐谱,拉拉停停的、停停想想的,想完再继续拉,整首曲子练完后,又重头开始,一遍又一遍嗡嗡拉个不停。 
午夜早过了,高修头昏脑胀,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拉着琴。他满脸通红,双眼布满血丝,面目狰狞可怕,看起来一副随时都有可能不支倒地的模样。 
这时,有人在他身后的门外咚咚敲门。 
‘是何修吗?’高修神智不清地吼道。 
然而,应声推门进来的是一只高修曾见过五、六次的大花猫。 
花猫不胜负荷地把一堆从高修菜园里摘来的半生不熟的蕃茄,放在高修面前说: 
‘啊,累死了!搬运这东西可真累坏我了。’ 
‘你说什么?’高修再问一次。 
‘这是见面礼,请你吃的。’花猫回道。 
高修将积了一整天的怒气全发在花猫身上: 
‘谁叫你拿这些蕃茄来的?再说,你想我会吃你们拿来的东西吗?更何况这些蕃茄还是我菜园里的!你看,你竟把还没熟透的都摘下来了!至今为止在我菜园啃蕃茄茎的,还把菜园搞得乱七八糟的,是不是你?滚啦滚啦!笨猫!’ 
花猫缩起肩膀,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说: 
‘大师,这么动怒,会伤身体啊。对了,你先拉首舒曼的梦梦曲(译注:实为 “梦幻曲”,花猫讲错了)来听听,我给你当听众。’ 
‘你敢说这种话?也不想想你只是一只猫!’ 
大提琴手动了肝火,暗自思索着该如何整整这只狂妄的猫。 
‘别客气喔!拉啊!不知怎么回事,我若不听大师的音乐,还真睡不着呢!’ 
‘放屁!放屁!放屁!’ 
高修气得面红耳赤,一如下午的指挥一样,跺着脚吼骂。可是突然又转念说: 
‘好,我拉。’ 
然后高修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竟把门锁上,又把所有的窗子都关紧,再拿起大提琴,最后关掉灯。屋外的下弦月月光,照亮了半边房间。 
‘你要我拉什么?’ 
‘梦梦曲。就是那个罗蒂克(译注:实为“罗曼蒂克”)舒曼的曲子。’花猫用前肢抹抹嘴,一本正经地说。 
‘喔,我懂了,这梦梦曲是不是这样拉的?’ 
大提琴手不知又有了什么鬼点子,竟撕碎一条手帕,再将手帕碎条密密实实地塞进自己双耳内。然后像一阵狂风暴雨般,拉起“印度猎虎曲”。 
花猫起初歪着头聆听了一会儿,然后眼珠突然连连飞转起来,最后转身冲向房门。花猫‘砰!’一声整个身子撞向房门,然而房门并没有被撞开。此时,花猫像是领悟到自己犯下生平最大的错误似地,开始慌乱无章,眼睛和额头都迸出火星。接下来连胡子和鼻孔也开始冒出火星,花猫痒得张口想打喷嚏,继而又想到哪有闲工夫在这里磨蹭,就又开始小跑步起来。高修看得津津有味,就愈加卖力地拉着琴弦。 
‘大师,我受不了!够了!拜托您别再拉下去了!从今以后我绝对不会再随着您的音乐打拍子了。’ 
‘啰唆!我正要开始猎虎了!’ 
花猫痛苦得在地上又跳又转,又时时将身子贴在墙上,被花猫身子贴过的墙壁上,会因花猫身上的火星而发青一阵子。最后,花猫竟在高修四周,像风车一样一圈圈打起转来。 
高修被花猫这么一转,也开始觉得头昏眼花,便说: 
‘好吧!就饶了你吧!’ 
然后停住拉弦。 
琴声一止,花猫竟若无其事地说: 
‘大师,你今晚的演奏有点脱线。’ 
大提琴手听后又火大起来,不过他仍不动声色地掏出一根香烟,衔在嘴上,再取出一根火柴说: 
‘怎样?没吓坏你吧?来,伸出舌头让我瞧瞧!’ 
花猫愚弄人般地伸出又尖又长的舌头。 
‘哎呀,有点干裂呢!’ 
高修说着就把手中的火柴棒,往猫舌上一划,再将火点到香烟上。 
花猫冷不防高修竟会来这一招,惊得六神无主,一边将舌头甩成像风车一样,一边冲向门口,用头撞门。门撞不开,就歪歪倒倒地走回来,再一头冲向门。再撞不开,就再歪歪倒倒地走回来,再度一头撞向门……反反覆覆,拼命急着想逃出房外。 
高修幸灾乐祸地看了一会儿,才说: 
‘好吧,放你出去,别再来啊!笨猫。’ 
大提琴手将门打开,见花猫像一阵旋风似地从门缝一溜烟逃窜到萱草丛中后,不由得轻笑起来。然后,精神爽快地睡了一个好觉。 
二 
第二天晚上,高修又扛着黑色的大提琴包袱回家。依旧咕噜咕噜灌了一杯水后,再跟昨晚一样拉起琴来。不知不觉中就过了十二点,接着一点也过了,两点也过了,高修仍在练习拉琴。就在他拉得浑然忘我,也忘了时间时,屋顶上传来“叩”、 “叩”的声响。 
‘那死猫,还想来受罪啊!’ 
高修刚吼完,一只灰色的鸟就从天花板的裂缝中飞进来。等鸟着地后,高修定神一看,原来是一只布谷鸟。 
‘这回连鸟都来了!你来干嘛?’ 
‘我来学习音乐的。’ 
高修笑道: 
‘音乐?你会唱的不是只有“布谷”、“布谷”这两个音吗?’ 
布谷鸟一本正经地回说: 
‘不错,只有两个音。但这两个音却很难很难的。’ 
‘有什么难的?你们的歌啊,只是很难连续唱下去而已,唱法有什么难的?’ 
‘正是这个唱法难啊。例如,这样唱的“布谷”,和这样唱的“布谷”,你听,是不是完全两样?’ 
‘我听怎么完全一样?’ 
‘那就是你没听懂啰。要是我们布谷鸟的同伴来听的话,一万句布谷就有一万种不同的声调喔。’ 
‘那是你们布谷鸟家的事吧!既然你那么清楚,何必来找我?’ 
‘因为我想学正确的do re mi fa 音调。’ 
‘什么do re mi fa ?见你的大头鬼!’ 
‘可是在出国之前我一定要学好!’ 
‘我管你出不出国!’ 
‘大师,拜托啦,教教我吧!你只要拉出这些音阶,我跟着唱就行了。’ 
‘烦死了!好吧,就教你三遍,唱完后你马上给我走路。’ 
高修拿起大提琴,叮叮咚咚调着琴弦,然后拉起do re mi fa so la si do。布谷鸟一听,慌忙啪答啪答拍着翅膀说: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你实在很啰唆。不然你唱唱看。’ 
‘应该是这样的。’布谷鸟往前弓起身子,运足了气后,叫了一声: 
‘布、谷。’ 
‘什么玩意?这就是do re mi fa 吗?对你们来说,do re mi fa 跟第六交响曲大概都是一个样儿吧。’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最难的是将这两个音阶连续唱下去时。’ 
‘是这样吧?’高修又拿起大提琴,连续拉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布谷鸟高兴得很,从中途跟进,随着琴声唱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鸟唱得很认真,拼命地蜷曲着身子,无休无止地唱着。 
高修渐渐拉奏得手发酸了,只好停止拉琴吼道: 
‘喂!你有完没完啊!’ 
布谷鸟遗憾地扬起双眼,却仍恋恋不舍地唱着,唱到后来终于没劲,才“布、谷”、“布、谷”、“布、谷”、“布…”、“布…”、“布…”地停下来。 
高修实在忍无可忍,催促着: 
‘好啦!苯鸟!唱完了,该回去了!’ 
‘拜托啦,请你再拉一次好不好?你好像认为你拉对了,可是我听起来就是有点不对劲呢。’ 
‘什么?我还需要你教吗?还不快滚!’ 
‘拜托拜托!,再一次就好!一次!’布谷鸟不断打躬作揖央求着。 
‘好吧,那就再拉最后一次。’ 
高修架起弓。布谷鸟呼出一口气说道: 
‘最后一次就麻烦你拉长一点。’ 
‘我真会被你烦死。’高修苦笑着开始拉起来。 
布谷鸟也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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