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因缘》第39章


样子挺不自 在的。”凤喜道:“可不是。”沈大娘觉着尚太太请听戏,也不至于有什么 岔事,也就不问了。这里凤喜慢慢的换着衣履,却在衣袋里又掏出一卷钞票 来,点了一点,乃是十元一张的三十张。心想这钱要不要告诉母亲呢?当他 在汽车上,捉着我的手,把钞票塞我手里的时候,他倒说了这三百块钱,拿 去还尚太太的赌本吧,我不该收他的就好了,因之让他小看了我。就说,沈 小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历史吗?你和从前的尚太太干一样的事情哩,他 能说出这话来,所以他就毫无忌惮了。想到这里,呆呆的坐在小铁床上,左 手捏着那一卷钞票,右手却伸了食指中指两个指头,去抚摩自己的嘴唇。想 到这里,起身掩了房门又坐下,心想他说明天还要送一串珠圈给我,若是照 雅琴的话,要值一千多块钱,一个新见面的人,送我这重的礼,那算什么意 思呢?据他再三的说,他的太太是去世了的,那么,他对于我……想到这里, 不由得沉沉地想,一手扶了脸,正偏过头,只见壁上挂着的家树半身像,微 笑的向着自己。也不知什么缘故,忽然打了一个寒噤;接上就出了一身冷汗, 不敢看了。于是连忙将枕头挪开,把那一卷钞票,塞在被褥底下。就只这一 掀,却看见那里有家树寄来的几封信,将信封拿在手上,一封一封的将信纸 抽出来看了一看。信上所说的,如“自别后,看见十六七岁的女郎就会想到 你;”“我们的事情,慢慢的对母亲说,大概可望成功。我向来不骗母亲, 为了你撒谎不少,我说你是个穷学生呢,母亲倒很赞成这种人,以后回北京, 我们就可以公开的一路走了。”“母亲完全好了,我恨不得飞回北京来,因 为我们的前途,将来是越走越光明的。我要赶回来过过这光明的爱情日子。” “我们的爱情,决不是建筑在金钱上,我也决不敢把这几个臭钱来侮辱你, 但是我愿帮助你能够自立,不至于像以前去受金钱的压迫。”这些话,在别 人看了,或者觉得很平常;凤喜看了,便觉得句句话都打入自己的心坎里。 看完信之后,不觉得又抬头看了一看家树的像,觉得他在镇静之中,还含着 一种安慰人的微笑。他说决不敢拿金钱来侮辱我,但是愿帮助我自立,不受 金钱的压迫,这是事实。要不然,他何必费那些事送我进职业学校呢?在先 农坛唱大鼓书的时候,他走来就给一块钱,那天他决没有想到和我认识的, 不过是帮我罢了。不是我们找他,今天当然还是在钟楼底下卖唱。现在用他 的钱,培植自己成了一个小姐,马上就要背着他做对不住他的事,那么,良 心上说得过去吗?这刘将军那一大把年纪,又是一个粗鲁的样子,哪有姓樊 的那样温存?姓刘的虽然能花钱,我不用他的钱,也没有关系;姓樊的钱, 虽然花得不像他那样慷慨,然而当日要没有他的钱,就成了叫化子了。想着 又看看家树的像,心里更觉不安。有了,我今天以后,不和雅琴来往也就是 了。于是脱了衣服,灭了电灯,且自睡觉。一贴着枕头,便想到枕头下的那 一笔款子,更又想到刘将军许的那一串珠子;想到雅琴穿的那身衣服;想到 尚师长家里那种繁华。设若自己做了一个将军的太太,那种舒服,恐怕还在 雅琴之上。刘将军有些行动,虽然过粗一点,那正是为了爱我,哪个男子又 不是如此的呢?我若是和他开口,要个一万八千,决计不成问题,他是照办 的。我今年十七岁,跟他十年也不算老,十年之闪,我能够弄他多少钱,我 一辈子都是财神了。想到这里,洋楼,汽车,珠宝,如花似锦的陈设,成群 结队的用人;都一幕一幕在眼面前过去。这些东西,并不是幻影,只要对刘 将军说一声,我愿嫁你,一齐都来了。生在世上,这些适意的事情,多少人 希望不到,为什么自己随便可以取得,倒不要呢?虽然是用了姓樊的这些钱, 然而以自己待姓樊的而论,未尝对他不住。退一步说的话,就算白用了他几 个钱,我发了财,本息一并归算,也就对得住他了。这样掉背一想,觉得情 理两合,于是汽车,洋房,珠宝,又一样一样的在眼前现了出来。凤喜只觉 富贵逼人来,也不知道如何措置才好?仿佛自己已是贵夫人,就正忙着料理 这些珠宝财产,却忘了在床上睡觉。正是这样神魂颠倒的时候,忽有一种声 音,破空而来,将她的迷梦惊醒,好像家树就在面前微笑似的。要知道这是 一种什么声音,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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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比翼羡莺俦还珠却惠舍身探虎穴鸣鼓怀威
却说凤喜睡在床上,想了一宿的心事,忽然当当当一阵声音,由半空传 了过来,倒猛然一惊。原来离此不远,有一幢佛寺,每到天亮的时候,都要 打上一遍早钟。凤喜听到这种钟声,这才觉得颠倒了一夜。心想:我起初认 识樊大爷的时候,心里并没有这样乱过;今天我这是为着什么?这刘将军不 过是多给我几个钱,对于情义两个字,哪里有樊大爷那样体贴?樊大爷当日 认得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现时又是什么样子?那个时候没有饭吃,就 一家都去巴结人家,而今还吃着人家的饭,看着别人比他阔,就不要他,良 心太讲不过去了。这时窗纸上慢慢的现出了白色,屋子里慢慢的光亮,睁眼 一看,便见墙上所挂着家树的像,正向人微笑。凤喜突然自说了一句道:“这 是我不对。”沈大娘正也醒了,便在那边屋子问道:“孩子!你嚷什么?说 梦话吗?”凤喜因母亲在问,索性不作声,当是说了梦话,这才息了一切的 思虑。她睡到正午十二点钟后,方才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似乎今日 的精神,不如往日那样自然。沈大娘见她无论坐在哪里,都是低了头,将两 只手去搓手绢,手绢不在手边,就去卷着衣裳角,因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别是咋晚回来,着了凉吧!本来也就回来得太晚一点啦。”凤喜对于此话也 不承认,也不否认,总是默然的坐着。一人坐在屋子里,正想到床头被褥下, 将家树寄来的信,又要看上一遍。一掀被褥,就把刘将军给的那卷钞票看到 了,便想起这钱放在被褥下,究是不稳当,就拿着点了一点数目,打开自己 装零碎什物的小皮箱,将钞票收进去。正关上箱子时,只听得沈三玄由外面 一路嚷到北屋子里来,说是刘将军派人送东西来了。凤喜听了这话,倒是一 怔,手扶了小箱子盖,只是呆呆的站着。过了一会子,沈大娘自己捧了一个 蓝色细绒的圆盒子进来,揭开盖子双手托着,送到凤喜面前,笑道:“孩子! 你瞧,人家又送这些东西来了。”凤喜看了,只是微微一笑,沈大娘道:“我 听说珍珠玛瑙,都是很值钱的东西。这大概值好几十块钱吧。”凤喜道:“赶 快别嚷,让人听见了,说咱们没有见过世面。雅琴姐一挂,还不如这个呢, 都值一千二百多。这个当然不止呢。”沈大娘听了这话,将盒子放在小茶桌 上,人向后一退,坐在床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望了凤喜的脸。凤喜微笑 道:“你以为我冤你吗?我说的是真话。”沈大娘轻轻一拍手道:“想不到, 一个生人,送咱们这重的礼,这可怎么好。”这时,沈三玄道:“大嫂!人 家送礼的,在那里等着哩。他说,让咱们给他一张回片;他又说,可别赏钱, 赏了钱,回去刘将军要革掉他的差事。”凤喜听说,和沈大娘都笑了。于是 拿了一张沈凤喜的小名片,让来人带了回去。
这个时候,刘将军又在尚师长家里,送礼的人拿了名片,一直就到尚家 回信。刘将军正和尚师长在一间私室里,躺着抽大烟;铜床下面横了一张方 凳子,尚师长的小丫头小金翠儿,烧着烟两边递送。刘将军横躺在三个叠着 的鸭绒方枕上,眼睛鼻子歪到一边,两只手捧着烟枪塞在嘴里,正对着床中 间烟盘里一点豆大的灯光,努力的吞吸。屋顶上下垂的电扇,远远有风吹来, 微微的拂动绸裤脚。他并不理会,加上那灯头上烟泡子叽哩呼噜之声,知道 他吸得正出神了。就在这个时候,送礼的听差一直到屋子里来回话。刘将军 一见他,翻了眼睛,可说不出话来,却抬起一只手来,向那听差连招了几招, 一口气将这筒烟吸完,一头坐了起来,抿紧了嘴不张口。小金翠儿连忙在旁 边桌上斟了一杯茶,双手递到刘将军手上,他接过去,昂起头来,骨嘟一声 喝了,然后喷出烟来,在面前绕成了一团,这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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