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因缘》第37章


这时,雅琴又一让,把她让到内客厅里,一间小雅室里,只见一张小圆 桌上,摆满了碗碟,两个穿了白衣服的听差,在屋子一边,斜斜的站定,等 着恭敬侍候。尚师长说凤喜是初次来的客,一定要她坐了上位,刘将军并不 谦逊,就在凤喜下手坐着,尚师长向刘将军笑了一笑,就在下面坐了。刚一 坐定,穿白衣服的听差,便端上大碗红烧鱼翅,放在桌子中间。凤喜心里又 自骂了一声惭愧,原来他们家的便饭,都是如此好的。那刘将军端着杯子, 喝了一口酒,满桌的荤菜,他都不吃,就只把手上的牙筷,去拨动那一碟生 拌红皮萝卜与黄瓜。雅琴笑道:“刘将军今天要把我们的菜,一样尝一下才 好,我们今天换了厨子了。”刘将军道:“这厨子真是难雇,南方的,北方 的,我真也换得不少了,到于今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尚师长笑道:“你找 厨子,真是一个名,家里既然没有太太,自己又不大住家里,干吗要找厨子?” 刘将军道:“我不能一餐也不在家吃呀。若是不用厨子,有不出门的时候, 怎么办呢?唉!自从我们太太去世以后,无论什么都不顺手。至少说吧,我 花费的,和着没有人管家的那挡子损失,恐怕有七八万了。”尚师长道:“据 我想恐怕还不止呢。自从你没有了太太,北京,天津,上海,你到哪儿不逛; 这个花的钱的数目,你算得出来吗?”刘将军听说,哈哈的笑了。凤喜坐在 上面,听着他们说话,都是繁华一方面的事情,可没有法子搭进话去,只是 默然的听着。吃了一餐饭,刘将军也就背了一餐饭的历史。饭后,雅琴将凤 喜引到浴室里去,她自出去了。凤喜掩上门连忙将身上揣的钞票拿出,点了 一点,赢的已有四百多元;雅琴借垫的那一笔赌本,却是二百五十元。那叠 钞票是另行卷着的,却未曾和赢的钱混到一处;因此将那卷钞票,依然另行 放着。洗完了一个澡出来,就把那钞票递还雅琴道:“多谢你借本钱给我, 我该还了。”雅琴伸着巴掌,将凤喜拿了钞票的手,向外一推,一摇头道: “小事,这还用得挂在口上啦。”凤喜以为她至多是谦逊两句,也就收回去 了,不料这样一来,她反认为是小气,不由得自己倒先红了脸,因笑道:“无 论多少,没有个人借钱不还的。”雅琴道:“你就留着吧,等下次我们打小 牌的时候再算得了。”凤喜一见二百多元,心想很能置点东西,她既不肯要, 落得收下。便笑道:“那样也好。”于是又揣到袋里去。看一看手表,因笑 道:“姐姐不是说用汽车送我回去吗?劳你驾,我要走了,快九点钟了。” 雅琴道:“忙什么呢!有汽车送你,就是晚一点也不要紧啊。”凤喜道:“我 是怕我妈惦记,不然多坐一会儿,也不算什么。再说,我来熟了,以后常见 面,又何在乎今天一天哩。”雅琴道:“这样说,我就不强留。”于是吩咐 听差,叫开车送客。这时,刘将军也跑了进来,笑道:“怎么样,沈小姐就 要走么?我还想请尚太太陪沈小姐听戏呢。”凤喜轻轻的说了一声不敢当, 雅琴代答道:“我妹子还有事,今天不能不回去。刘将军要请,改一个日子, 我一定奉陪的。”刘将军道:“好好!就是就是,让我的车子,送沈小姐回 去吧。”雅琴笑道:“我知道刘将军要不作一点人情,心里是过不去的。那 么,大妹子!你就坐刘将军的汽车去吧。”凤喜只道了一声随便吧,也不能 说一定要坐哪个的车子,一定不坐哪个的车子。于是尚氏夫妇和刘将军,一 同将凤喜送到大门外来,一直在电灯光下,看她上了车,然后才进去。
凤喜到家只一拍门,沈大娘和沈三玄都迎将出来。沈三玄见她是笑嘻嘻 的样子,也不由得跟着笑将起来。凤喜一直走回房里,便道:“妈!你快来 快来。”沈大娘一进房,只见凤喜衣裳还不曾换,将身子背了窗户,在身上 不断的掏着,掏了许多钞票放在床上;看那票子上的字,都是十元五元的, 不由得失声道:“哎呀!你是在哪里……?”说到一个里字,自己连忙抬起 自己的右手将嘴掩上,然后伸着头望了钞票,又望了一望凤喜的脸,低低的 微笑道:“果然的,你在哪里弄来这些钱?”凤喜把今天经过的事,低着声 音详详细细的说了,因笑道:“我一天挣这么些个钱,这一辈子也就只这一 次。可是我看他们输钱的,倒真不在乎。那个刘将军,还说请我去听戏呢。” 说到这句话,声音可就大了。沈大娘道:“这可别乱答应;一个大姑娘家跟 着一个爷们去听戏,让姓樊的知道了,可是不便。”一句未了,只听到沈三 玄在窗子外搭讪道:“大嫂你怎么啦!这位刘将军,就是刘大帅的兄弟,这 权柄就大着啦。”沈大娘和凤喜同时吓了一跳。沈大娘望屋子外头一跑,向 门口一拦,凤喜就把床上的钞票向被褥底下乱塞。沈三玄走到外面屋子里, 对沈大娘道:“大嫂!刚才我在院子里听到说,刘将军要请大姑娘听戏,这 是难得的事。人家给的这个面子可就大了,为什么不能去?他既然是和尚太 太算朋友,咱们高攀一点,也算是朋友。”沈大娘连忙拦住道:“这又碍着 你什么事,要你霹雳拍啦说上一阵子。”沈三玄有一句话待说,吸了一口气, 就笑着忍回去了。他嘴里虽不说,走回房去,心里自是暗喜。沈大娘装着要 睡,早早的关了北屋子门,这才到凤喜屋子里来将钞票细细的点了五次,共 是七百二十元。沈大娘一屁股坐在床上,拉着凤喜的手,微笑着低声道:“孩 子!咱们今年这运气可不算坏啊!凑上樊大爷留下的钱,这就是上千数了。 要照着放印子钱那样的盘法,过个周年半载,咱们就可以过个半辈子了。” 凤喜听了,也是不住的微笑。到了睡觉的时候,在枕头上还不住的盘算那一 注子钞票,应该怎样花去;若是放在家里,钱太多了,怕出什么乱子;要存 到银行里去,向来又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是怎么一个手续。要是照母亲的话, 放印子钱,好是好,自己家里,也借过印子钱用的,借人家三十块钱,作为 铜子一百吊,每三天还本利十吊,两个月还清,整整是个对倍,母亲还一回 钱,背地里就咒人家一次,总说他吃一个死一个;自己散起印子钱来,人家 又不是一样的咒骂吗?想了大半晚上,也不曾想一个办法。有了这多钞票, 一点好处没有得到,倒弄得大半晚没有睡好。次日清晨,一觉醒来,连忙就 拿了钥匙去开小箱子,一见钞票还是整卷的塞在箱子犄角上,这才放了心。 沈大娘一脚踏进房来,张着大嘴,轻轻的问道:“你干什么?”凤喜笑道: “我作了一个恶梦。”说了将手向沈三玄的屋子一指道:“梦到那个人,把 钱抢去了。我和他夺来着,夺了一身的汗。你摸摸我的脊梁。”沈大娘笑道: “我也是闹了一晚上的梦。别提了,闹得酒鬼知道了,可真是个麻烦。”她 母女二人,这样的提防沈三玄,但是沈三玄一早起来,就出门去了。到晚半 天他才回家。一见着凤喜,就拱了拱手道:“恭喜你发了一个小财呀。我劝 你去,这事没有错吧!”凤喜道:“我发了什么财?有钱打天上掉下来吗?” 沈三玄笑道:“虽然不能打天上掉下来,反正也来得很便宜。昨晚在尚家打 牌,你赢了好几百块钱,那不算发个小财吗?反正我又不想分你一文半文, 瞒着我作什么?我刚才到尚公馆去,遇到那黄副官,他全对我说了,还会假 吗?他说了呢,尚太太今天晚上在第一舞台包了个大厢,要请你去听戏,让 我回来先说一声,大概等一会就要派汽车来接你了。”凤喜因道:“我赢是 赢了一点款子,可是借了雅琴姐两三百块,还没有还她呢。”沈三玄连连将 手摇着道:“这个我管不着,我是问你听戏不听戏?”凤喜犹豫着,一时却 没有答应出来。因见沈大娘在自己屋子里,便退到屋子里问她道:“妈!你 说我去还是不去呢?要是去的话,一定还有尚师长刘将军在内,老和爷们在 一处,可有些不便;况且是晚晌,得夜深才能回来。要是不去,雅琴待我真 不错;况且今天又是为我包的厢,我硬要扫了人家面子,可是怪不好意思的。” 她说着这话,眉毛皱了多深。沈大娘道:“这也不要什么紧,愁得两道眉毛 拴疙瘩作什么?你就坐了他们的车子到戏馆子去走一趟,看一两出戏,早早 的回家来就是了。”沈三玄在外面屋子里听到这话,一拍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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