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沙》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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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着一场戏,是的。一个新挂头牌的旦角对本身从事的艺术仍有着无比的热狂,这戏不但是戏,而是活活生生的历史,总要费心演好它,无负同在一个天底下活着的人们,她想过刺虎的费贞娥,也想过骂殿的贺后,但那仍是不成的,像塌鼻子这种货色,北洋军里能挑出一蒲包,即使杀死他,一纸电报走马换将,那可就再没人能解盐市的危局了,如今是必得想法子让他半死不活的拖着。人力包车唧唧的响着铃,她的眉尖始终是微锁着的。
“西门大街转城中街,老董。”
“是的,姑娘。”
车夫老董是她新换来的车夫,也正是窝心腿方胜安插过来作她帮手的一着棋子儿;老董的块头儿并不高大,见谁都摆着老实温厚的笑脸,每冲人说话必定像磕头虫一样的弯腰,就算塌鼻子是天下一等精明人,也不会怀疑这个苦哈哈的老董能举得头号石锁,能敌得过他手下四个贴身马弁的。
“你是要去会方爷?”老董手抄着车把儿,扭过身来说:“那我得放下迎面的雨廉,趁落雨,没人……我说,总得留神耳目呀。”
“不用了,你迳拉到空心街和德堂药铺去罢。”小菊花挥着手,一支绿玉手环在她白腕间晃荡着。老董拉着车,一面捺着车铃折入一条深长的巷子,一块块横铺的青石板从他脚下闪移过去,几支微旋的油亮的雨伞跟着闪移过去;小菊花仍然石塑般的坐着,出神凝思,一点儿也不觉得风雨里料峭的春寒。……让他半死不活的拖着,该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盐市日后会落到那一步田地?谁也无法预料,至少在眼前多把江防军攻打盐市的日子朝后拖一天,总有一番好处,北洋军打火,一向是蛇无头不行,能拖住塌鼻子,也就算握住了蛇头。
塌鼻子并不是精灵人,但也不傻,若想在他身上做手脚,万不能露出马脚来,所以请医生仍得请名医,无论他向谁去打听,和德堂的老汉医齐和德都是淮上顶有名望的医生,药方子上决剔不出毛病来,免得塌鼻子起疑,……但则自己不谙医理,难就难在如何能使他“半死不活”这四个字上了。
齐和德老医生替塌鼻子师长搭过脉,又隔着玳瑁边的老花眼镜,观颜察色把塌鼻子师长看了一番,摸着胡子说:“师长您这个病,主要是病在一个‘肾’字上,肾乃生气之源,人体之……大木,您朝朝戎马劳形,耗伤元气,暮暮喧哗宴饮,亟损精神,再加上……呃,是罢,肾亏一成,虚象环生,竭其源而伐其本,久之,则皮漏就大了!不过,若单为肾病,洽起来并不难,可惜您的病虽不重而枝节颇繁,照脉象看来,您是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齐动,尤独其怒,其忧,形成一股闷火,涌塞心头无法化解,既夺魄且复伤魂,真个是……真个是……”
老头儿是个儒医,说话时摇头晃脑活像吟诗作对一般,假若病家是旁人,老医生的话也许会说得少些,面对着北洋军的这帮将军,可小心加上小心,总觉若不把病因说个明白,难以交待。谁知塌鼻子师长这号粗货不是景德窑里烧出来的细瓷胚子,跟他摆酸文简直是对牛弹琴,鼓着两眼听半天,还是莫名其土地庙,只觉得对方在摸胡子晃脑袋罢了。“嗳,我说我的心肝命汁儿,”等到副官引着齐老医生到外间处方时,塌鼻子师长才抹着小菊花的脊背说:“这老家伙叽哩咕噜,摇头晃脑,连哼带唱的说了半天,到底说的是啥呀?!”
小菊花嘤咛一声转过脸来,手指转点着塌鼻子两只朝天的鼻孔说:“他说你吃喝嫖赌,贪酒好色,再加上天天盘算升官发财,攻打盐市,七情齐动,六欲生烟,又为被人骗去银洋呕气,又怕大帅日后动火拎掉你的脑袋,所以就病下来了。”
“对!对!对极了!”塌鼻子师长躺在睡榻上穷拍膝盖说:“想不到这老家伙是吃玻璃片儿长大的,两眼一直望进我骨缝去了,真它娘比我肚里蛔虫知道还多,我得多赏他几文诊费才行。”
齐老医生倒是满认真,一笔一划都皱着眉毛再三捉摸,开下一帖怯心火、除烦渴、补元阳、安精魄的药方儿,用参须作为药引儿送了来,临走又加意关照小菊花,要病人安静休养、摒除杂务,清除思虑,暂戒行房等等,齐老医生一走,塌鼻子师长就拉着小菊花说:“前三样,我勉强可以办到,那后一样,嘿嘿,就算是我自添的药引儿罢!自古以来总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自添的药引儿,自添的药引儿……这句话猛可的把小菊花的灵机触动了,再坐着人力包车去配药时,她决定了一宗事情——这使塌鼻子所服的第一帖药里,除了参须,外加上七粒研成细碎粉末的巴豆。吃了这种汤药,塌鼻子师长觉得脑瓜子清爽些,病全落到下半身去了,一忽见拉,一忽儿泻,忙得提不起裤子,好不容易止了泻,一身辛辛苦苦积起来的肥肉,都跟水淌掉了。饶是这样,塌鼻子师长还是四大皆不空,想起大帅限期攻破盐市的电令,急得抓耳捞腮,忧心如焚,想起被骗走的银洋,仍然咬牙切齿,七窍生烟,最后全消化在那张春色无边的床上。
齐老医生来换个药,改用荷茎作药引儿,小菊花又在药里加上一点儿玩意——一块小指甲大的砒霜,塌鼻子师长吃了也没怎么样,只不过吐了半痰盂血块而已。
有人来报告,说是小胡子旅长那个旅,业已把民军挡在大湖泽里不能出头,只有一处河口的守军疏忽,叫他们闯过去一拨人。那拨人人数不多,却很蛮悍,不但伤了守军十多个,还打伤了一位连长。
“听说这拨人,是是是……”
那个家伙还待报告下去,叫小菊花挥手打断了。
“你还有眼色没有?!你没见师长他病成这样?还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麻烦他?!”小菊花作色说:“你先退到外厢去,有话等歇跟我说。”
“是,是,”那人躬着身子退出去了。
小菊花跟到外厢问那人说:“你说,你说轻些儿。……那拨人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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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0076
“旅长他要我来报告,”那人说:“那拨人是由关八领着的,说是师长要发兵攻盐市,就得趁早,若等关八回到盐市去,就好比铁桶外加一道箍,想破它,可就……更难了。”
“关八?!”小菊花转了转眼球,一股关不住的喜悦在心底激荡着,但她仍极力压住了,不让它形之于色,淡淡的说:“你回去立即跟旅长回报,就说师长全都知道了。”
遣走那人后,小菊花又去和德堂抓第三付药,这回又该渗进巴豆粉了。塌鼻子师长停了吐血又拉起肚来,他却怨艾着,把他的毛病归罪于春天。
闯过小胡子旅长所布的防线,关八爷手边还剩下四个人了。这在他生命经历里划下一道深深的惨痛的沟壕,逼着他双手抱着头,坐在黑夜的旷野上苦苦追思;在乱世,任何一个想做一个“人”的人,都必得怀抱这种苦痛,还得要穿透这样的苦痛,继续向前面去。尽管在一片混沌的前程上或有着更大的苦痛在等待生者,——生者必得要从横倒的尸身上去检拾更多可思可感的苦痛背于一肩。
离开民军地面时,关八爷一颗心业已够沉重的了;邬家瓦房那一战,虽说胜了四判官但也胜得艰难,胜得很惨;那是必然的,以六合帮十来条汉子力抗近千匪众,没被全歼已经算是奇迹了,那还能说免得掉半数的伤亡?但,回首想想一伙推盐车流血汗的兄弟罢,谁是该遭凶,该横死的人?!说流泪么?泪水早叫熊熊的怒火熬干了。那些从不能安居乐业的乡野中迸入江湖的汉子,谁想到当年挺而走险,用旁人的鲜血为自己挂姓留名?正如往昔他们扶犁站耙时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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