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沙》第11章


子,每百包抽一包,万梁槽子从不截各帮各路的腿子,(有很多盐槽仗着地方权势,硬以较低价格强收过路私盐,谓之截腿子。)凡是过湖盐(从产地海州运过洪泽湖销售者。)过境,随领腿子的意,多少留下一些齁儿,(盐枭暗语,盐之别称。)供给万家各族以及各处田庄食用;而槽上开出的盘口,总比湖西还要高些。
关八爷一下牲口,铺里就有人牵去大麦骡上槽加料,万梁铺里的老账房程青云,戴着青缎的瓜皮小帽,穿着整整齐齐的长袍马褂赶过来抱拳迎客,见了关八爷,一躬到地说:“万家楼小地方,今夜有八爷这般的人物光临,真是难得。适才族主保爷亲来关照过,要咱们小心侍候着八爷,待会儿保爷还要来的。”
吩咐雷一炮把十六把腿子暂在长廊下靠妥,关八爷这才挑起门廉儿进店。万梁铺是爿规模宏大的店铺,接待来往的行商旅客兼营吃食,前排是栋五间通的敞屋,大显门笔直放得进车马,通道自影壁墙起朝两面分开,四面的高墙围住一进广阔的院落,东墙搭一溜儿长棚专歇牲口,西墙搭一溜儿长棚专停各式车辆;中进五间是一般的客堂,五盏带笠的大朴灯终夜点亮,从东路过长墙边的侧门,另有一座花厅,老账房程师爷走在关八爷身侧说:“八爷,请过那边,保爷他业已设了两桌薄酒,算是替八爷您洗尘;今儿晚上镇上行赛会,保爷怕是抽不出空儿来,所以请七房里的珍爷来陪客,等八爷您用罢饭,保爷自会来接您去看赛会……”
“保爷他真是太看重兄弟了!”关八爷感慨万千的说。
关八爷望着这所宽广的大宅子,在东西长棚棚檐悬挂的马灯下面展现着,花还是花,树还是树,一切都还像十多年前的老样儿,不知有多少夜晚,六合帮在这儿靠腿子,迎客的也都是这位程师爷。如今自家认得他,而他也许只认得黑松林义释彭老汉越狱走关东的关八爷,却认不出当年拉车的小伙子关东山了,同样的,保爷这样款待自家,也款的是虚名藉藉的关八,可不是当年头撞黑漆棺,呼天不应唤地不灵的拉车小子。关八关八,你当真在人眼里成了个英雄了么?!谋害六合帮的仇人没踩着底儿,狱卒秦镇秦大哥的女儿下落不明,也没能报恩,有哪点够得着英雄?!
“珍爷,珍爷!”程师爷先一步抢进花厅叫说:“关八爷来了。”
“噢,八爷,”珍爷人没出来话先出来了:“万世珍久慕八爷的名,咱们家的兄弟保爷,更把八爷佩服得不得了!今儿可总算见到了。”珍爷挑廉子出来,一把把关八爷握得紧紧的,抽出另一只手挑廉子让关八爷进屋,跟着说:“程师爷,烦您关照外厢诸位掌腿子的老哥们,一道儿进来用酒,晚了怕耽误看赛会。”
在万家楼呆过的人,大多数全晓得七房里珍爷这个人,虽说在同辈里数他年纪最长,四十来岁的人了,玩心还跟廿来岁的小伙子一样;他那条左腿走起路来有些跛,那是多年前学骑马摔坏了;耳朵边有块疤,是练飞刀入石柱时小○子蹦回来斩的;那之后,珍爷就没再玩过那些玩意儿。若说珍爷就是天生的小胆子也未免有些冤枉,实在珍爷的体质弱些,不适合玩那些野的。珍爷攻书很下了一番功夫,经史子集“多少”懂得些,一笔魏碑也写得有“三分”像样儿,珍爷最拿手的事就是养花和饲马;这两宗事,不但在万家楼没人比得,就是北地各县,珍爷在这方面也真算是一把手。除了花和鸟,珍爷最感有兴致的事就是赛会了。
“我说珍爷,我有句冒昧话先得陈明了,”关八爷说:“兄弟今天重领六合帮几把腿子过境,蒙万家楼几位有脸有面的爷们赏赐一席,咱们感谢不尽,我关八替那帮兄弟当面谢过。我业已交代明儿大早拔腿子。我看珍爷,这赛会么,不……必……了。”
“哪儿的话,”珍爷说:“咱们只当是软扣您三天,等赛会行过了再放八爷您上路。……这回您可越不得狱了,这场赛会您非看不可。”
“我倒是无所谓的,”关八爷苦笑笑:“只是我手底下这伙子野性兄弟,活蹦活跳像花果山下来的猴精,我担心万一弄出岔子来,对保爷和您都不好交代。”
在酒席上,关八爷查点人数,十六个人缺了两个,雷一炮说:“这两个家伙,一花眼功夫就背着人溜掉了,准是去看赛会去了。”
“您瞧八爷,”珍爷说:“兄弟猜得准,诸位老哥们既想看赛会,就早早儿的用了饭去罢,稍待一会儿,保爷怕也就要过来了。适才保爷跟舍妹菡英说起诸位来镇,舍妹要我坚请诸位赏脸,看看她亲自装点的轿子。”
万世珍说完话,关八爷附着雷一炮的耳朵说:“老哥,等歇要各人捎上嘴子。——看样子,万一遇上四判官卷得来,各位都准备自保了……”
月出时退开的云块又聚合起来,一度停落的风又在火把头上出现了。七台亮轿齐临高楼前的广场,轿子外面,七班锣鼓绕成七个圆环,交替的敲打着新奇的鼓点子;也许有些人在赛会前真个担心赛会场上会冒出朱四判官来,惊天动地的开枪对火,闹出一番大事故,等到出了会,这才发现担心是多余的;来看赛会的人挤在广场四周,黑压压一片人头少说也有几大千,高楼的巨大的影子在火光和灯华中高举进云里去,不由不使人安心,使人想到凭他朱四判官甭说撼不动这座高楼,只怕他那伙打总算,也搬不动楼基的一块大石头!
石二矮子拎着酒壶,把半只啃剩的兔腿揣在怀里,随着滚动的人潮挤向广场这边来,人是哪样多法儿,上上下下全叫挤直了,腿捱着腿,肩膀抗着肩膀,那股人气火炕炕的,一股汗味。石二矮子人太矮了,活像掉在人坑里,尽管踮着脚尖,伸长颈子,仍旧看不见什么好看的,除了高竿头上挑着的灯笼和一些挤动的人头。高处既占不着便宜,脑筋就朝低处转,石二矮子就埋下脑袋来,从旁人腰间朝前猛窜。
“矮鬼,嗳,石二矮子,你弄到谁的裆底下去啦?!”明明听见是大狗熊的声音,叫锣鼓打成几截儿了:“咦,刚刚还看见他窜过来的,真是见了鬼了?!”
.。
狂风沙0011
“我在这儿咧,大狗熊,你怎么又来了?!”石二矮子说着,摸着声音挤过去,挤了好半晌挤至大狗熊说话的地方,没见大狗熊的人影儿,忽又听见大狗熊的声音在自己挤过来的地方穷嚷嚷,越嚷越去的远了。
“真他娘的闷气,”石二矮子嘟囔说:“这岂不是弄到漩涡上推起大磨来了?!”
俗说“聚蚊成雷”一点儿也没错,人群一麇聚,听那种哄哄哄哄的嚣音罢,真像开了闸门倒了坝一个样儿,喊爹的、叫娘的、拾帽的、找鞋的、外加上鞭炮,彩声和震耳欲聋的锣鼓,把人脑袋全撑胀了。石二矮子既没找得到高个儿的大狗熊,只好一味瞎挤,总巴望能挤到最前头去,谁知挤来挤去的还是陷在人窝儿,贴身的衣裤全湿透了,汗气蒸腾像只刚出笼的馒头。
“嗳,老哥,亮轿这玩意倒是怎么个赛法儿?”
那个人顺着声音低下头,这才找着说话的石二矮子:“你也来凑这份热闹?!我的天,你挤在人窝里能看得见什么?!”那人捏着短烟袋杆儿,吱起大板牙,说话时细长的颈子一伸一伸的,使石二矮子想起白天在野芦荡边看见过的鱼颚子。
“我是问,亮轿是怎么个赛法儿?”
“噢,亮轿怎么赛法?”那人的眼珠滴溜打转说:“我说,你是外路来的罢?嗯,这亮轿么?……除了赛装璜,还得赛廿四个抬轿人的身手。起赛的时刻,在广场当中竖起两排红漆木杆儿,每隔五尺远竖一根,排成七弯八折的样儿,每顶轿子配上一班锣鼓,依着锣鼓点儿走花步,一路穿过那条弯弯曲曲的由红漆棍排成的道儿。走完一次又一次,七顶轿子衔着转,在红漆棍排成的道儿里耍花样儿,依照各轿耍出的新奇花样计点,压尾是奔轿,锣鼓声点子一变,咚咚不息的像一阵急雨,主杠手一声吆喝,那廿来个齐一步子,抬得轿子在弯道儿里狂奔,左闪右闪,左转右转,不能摔倒人,更不能摔倒轿子,连碰歪了一根红漆棍也要扣点儿。”
“噢噢噢,”石二矮子说:“原来还有这多的名堂?!……糟了!咱们这光顾着讲话,叫挤到哪儿来啦?!”
“你可甭急,二哥,”那人说:“要看赛会还早着呢,天刚落黑顿把饭时辰,往年起赛会,哪回不热闹到四更天?你人矮挤不进人圈去,要看得真切请跟我走,穿过那条小巷儿,那还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