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特露德》第14章


情的成份。我甚至常常这样想:人们称许我、怜悯我,因为我是一个可怜的人,一个残疾者,人们乐于向这种人施以恩惠。 
在一次音乐会上,在演奏完我的小提琴二重奏后,朋友们介绍我认识了富有的工厂主依姆多先生,他是一个热心的音乐爱好者,天才青年的靠山。依姆多先生矮小、文静,头发已经花白,从外表看不出他极有钱,也看不出他酷爱艺术。从他和我的言谈中我切实党察到,他对音乐颇是精通.从不胡乱赞美一气,而总是平静地、实事求是地表示赞赏.这样做要可贵得多。他告诉我,他早就从别处听说过我,他家里有时候举行音乐晚会,演奏古典的和新的音乐。他邀请了我,最后又告诉我:“我们家有您的歌曲,我们都很喜欢它们,连我的女儿也很喜欢。” 
我正打算去访问一次,却收到了他的请柬。依姆多先生请我允许把我的降e大调三重奏在他的家庭音乐会上演出。一个小提琴手、一个大提琴手已经邀定,都是有才气的音乐爱好者,倘若我有兴趣参加演出,第一小提琴便由我担任。我知道依姆多常常付给在他家演出的职业音乐家很高的报酬。这我是不乐意接受的,然而我不知道拒绝邀请的结果会怎么样。最后我还是接受了邀请。那两位合作者来我这儿调好了音,大家一起练习了几回。其间我去了依姆多家一次,却没有碰见任何人。就这样,规定的那个晚上来到了。 
依姆多先生是个鳏夫,住在一幢古老、简朴而华丽的住宅里,它那古老的花园是当今日益扩大的城市中未受到损害的仅存的少数园林之一。我晚上去的时候看见花园里树木不多,只有短短一排高大的梧桐树,灯光下,树干上闪烁着一片片明亮的斑点,其间还矗立着几座古旧得变黑了的石像。高大的树木后面便是那幢又宽又矮的古老住宅,进了大门就是走廊,然后是楼梯,所有房间的墙上都密密地挂着古老的镜框,有许多是家庭照片,也有颜色发黑的风景画,都是些老式的景物画和动物画。我和其他许多客人同时到达,一个女仆招呼大家进屋。 
这次宴会规模不大,但是客人们集中在这不很宽敞的房间里显得有点拥挤,连通向音乐厅的房门也统统打开了。音乐厅很宽敞,一切陈设都是崭新的:大钢琴、乐谱柜、落地灯、靠背椅,只有墙上挂着的画像却都是旧的。 
我的伴奏者都已到齐,我们对着灯光支好乐谱架。开始调音。这时客厅后面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位穿着浅色衣裳的女子穿过半明半暗的房间向我们走来。有两位先生彬彬有礼地同她打招呼,我看出来了,她就是依姆多先生的女儿。她审视地望了我一眼,没等介绍就向我伸出手来说:“我知道您,您就是柯恩先生吧?欢迎欢迎!” 
这位漂亮小姐一进门就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她的声音又如此清脆悦耳,我真心诚意地和她握手,愉快地望着那双亲热友好地向我问候的眼睛。 
“我很喜欢三重奏,”她微笑着说,似乎早就期待我今天的驾临了,并因此而感到满足。 
“我也一样,”我接着说,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又朝她看看。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又走出了客厅,我望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她搀着父亲的手又走回来了,背后跟着客人们。我们三个人已坐在乐谱架前准备演奏。客人们各自找好座位,有几个熟人向我点头致意,主人过来和我握了握手,当大家全都就座后,电灯便熄灭了,只剩高高的烛台照亮着我们的乐谱。 
我几乎忘了我的乐曲。我的目光在客厅里搜寻盖特露德小姐,她在朦胧光线下斜倚在一口书橱旁。她深黄色的头发看上去近似于黑色,只是看不见她的眼睛。现在我嘴里轻轻数着拍子,点点头,我们开始挥舞琴弓,定了缓慢的常步调。 
在演奏的时候我感到快活,内心舒畅,我权衡着节奏,演奏自如地合着音乐的激流,我感到一切都是全新的,并且都是在这一瞬间发现的。我对音乐的思想和我对盖特露德的思想纯洁而毫无干扰地交融在一起,我凭着内心的灵感,挥舞着琴弓,音乐美妙而源源地奔泻而出,把我带往通向盖特露德的黄金之路,我现在已看不见她,也完全不想看见她。我已把我的音乐、我的呼吸、我的思想和我的脉搏统统贡献给了她,如同一个清晨的流浪者对着黎明时的碧绿和清新的草原,毫无顾虑而又忘我地献出自己的身体。这时随着一种舒适的感觉和一种不断增长的音响,我感到自己被一种奇妙的幸福所淹没,我极其突然地懂得了什么是爱情。占完全不是什么新的感情,只是一种古老的情感的明朗化和现实化,是一种回返故乡的感情。 
第一乐章已演奏完毕,我只休息了一分钟。悠扬的乐声中,小提琴的声音给人以柔和的感觉,我的目光越过许多紧张的、不时点头称许的脸面,瞥向她那乌金色的头,看了一眼那细嫩发亮的额头以及那淡红色的严肃的嘴唇。然后我敲敲我的乐谱架,我们开始了第二乐章。第二乐章是很动听的。乐曲使演奏者们心里温暖,乐声中一种向上的渴望增长了演奏者心中不安的震动,使他们在不满足的飞翔中向上盘旋升腾,在悲苦忧虑中探索和失却自己。大提琴奏出深沉而温柔的旋律,突然升高为强烈而急促的声音,继而又逐渐减弱,化成新的、模糊的音调,紧接着又转变成半是愤怒的低音而绝望地消逝了。 
这第二乐章是我的忏悔,是我的渴求和不满现状的自白。第三乐章将是解脱和愿望实现。但是自从这个晚会以后,我知道第三乐章是没有什么收效的,我把它当作业已弃之一边的东西而无忧无虑地演奏完毕。因为我现在明确地知道,它必须自由奔放,必须冲破狂风暴雨似的音乐的束缚,闪耀出光彩并归于平和,必须从浓密的云雾中放射出光芒。这一切在我的第三乐章中是完全没有的,第三乐章只是逐渐发展的不谐和音的一种缓和的解决,并且是一种企图把古老的基本旋律稍稍加以净化和提高的尝试。在第三乐章中,那些目前为我所炫耀和歌唱的东西,不存在丝毫音色和光彩,我很惊奇,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 
三重奏表演完毕。我向伴奏者点头道谢,把小提琴搁在一边。灯光重又亮了起来,客人们纷纷走动起来,有几个人走过来向我表示通常的肯定、称赞和小小的批评,以显示他们都是行家。却没有一个人向我提出作品的主要缺点。 
宾客们现在分散到各个房间里,随意享用着茶、酒和点心,主人还给男士们准备了吸烟室。一个小时过去了,又过了一个小时。事情终于发生了,盖特露德出乎意料地忽然来到我面前,还向我伸出了手。 
“您喜欢吗?”我问。 
“是的,很好听,”她点头赞许。但是我看出她还懂得更多些。于是我问道:“您指的是第二乐章吧,其余两章简直不值一谈。” 
这时她又好奇地对我瞠目而视,带着好似一个成熟女子的明智态度优雅地说道:“您自己肯定很清楚。第一乐章当然是好音乐。第二乐章又广博又遥远,因此对第三乐章的要求就更高。人们从你们演奏时就可以看出,有些地方您确实是做到了,而有些地方则不然。” 
我很乐意听这些话,因为她那双明澈善良的眼睛注视着我。就在我们相识的第一个晚上我便已想到,倘若在这双美丽正直眼睛的目光下度过整整一生,肯定是又美好又幸福的,绝不可能作出或者想出什么糟糕的事。从这个晚上起,我心里明白,不论到什么地方,我总要寻求统一和最细腻的和谐,我也知道世界上活着一个人,对于此人的目光、此人的每一脉搏和每一呼吸的声音,我都得给以纯洁和发自内心的答复。 
她也立即感觉到我对于她本质的纯真反响极为友好,因而从一开始便建立了平静的信赖,使她能够对我十分坦率,不必害怕产生误会和不信任。她很快便和我十分亲密,只有年轻人以及道德观念薄弱的人才可能这样迅速和这样毫无顾忌地相爱。以往我也确实恋爱过,而自从我摔伤成为跛脚之后,往往怀有一种胆怯、渴望和不稳定的感觉。如今爱情已经代替幻想降临于我,我感觉自己眼前好似出现了一道精致、灰色的纱幕,世界露出了其本来的、神圣的光芒,如同孩子们眼中所见,如伺我们在幻梦中所见一样。 
盖特露德那时还不到二十岁,象一棵娇嫩的小树一般苗条而健康,远远超脱了一般女性的种种矫揉造作,她那独特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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