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去死》第49章


因此,我展开了这辈子的第二次逃亡。我想向我哥哥示警,但已经来不及了,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跟他联系,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确定。「没有和哥哥联系」是我生命中最后的羞傀,也是最大的羞愧。我会带着这个羞愧进入坟墓。
你为什么要跑?你担心自己的生命吗?
当然不是!如果真会死的话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死亡,终于能结束我这辈子的悲惨,实在是太棒了……我只怕会再次连累周围的人,我怕耽搁某人的脚步、占用人家宝贵的空间,我怕他们为了救我这个根本下值得救的瞎眼老头而陷入危险……万一僵尸复活的谣言属实呢?万一我自己被咬到而受感染,结果苏醒后又威胁同胞们的生命?不可以!我这个羞傀的被爆者,不可以再掉入这样的命运。如果我注定要死,至少该跟我活着的时候一样:被遗忘、隔离,而且孤独无依。
我在晚上离开,沿着北海道的「DOO」快速道路,一路搭便车向南,随身只带了个水壶、一套换洗衣物,还有我的「棒酒箸」③,这是一支长铲子,铲柄修长,铲头扁平,类似少林月牙铲,多年来也充当我行走时的手杖。当时路上车子还蛮多的,印尼和波斯湾仍持续供应原油,而且许多卡车司机和私家车驾驶会很仁慈的载我一程,我们每次谈话都离不开这场危机:「你听说自卫队已经动员了吗?」「政府即将发布紧急状态。」「你听说昨晚又有疫情爆发了吗?就在札幌这边。」没人确定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也没人知道这场大灾难还会扩散多广,谁又是下一个牺牲者。然而,无论谈话的对象是谁,或者他们听起来有多惧怕,都免不了要以这句话作结:「不过我很确定当局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有位卡车司机说:「随时都有可能,你等着瞧吧,只要耐心等待,不要引起公众的躁动。」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人类的声音,那是我远离文明,缓步踏入北海道日高山脉的前一天。
我很熟悉这座国家公园,太田先生每年都会带我来这儿采野菜,全国的植物学家、登山客以及美食大厨都被这儿的野菜吸引。我虽然眼瞎,但我就像是常在半夜起床的人,熟知自己乌漆妈黑的卧室里每样东西的位置,我也认得这里每条河流及每块岩石、每棵树和每片青苔,甚至知道哪里有热腾冒烟的温泉,所以经常享受天然又清净的热矿泉浴。我每天都告诉自己:「这里真是个绝佳的埋骨所在,我可能会在此不小心发生意外,例如跌一大跤、生病、感染某种病或者吃到有毒的树皮草根,然后我就要完全停止进食,迈向最高荣誉。」不过,我每天还是到处觅食和洗澡,注意穿着保暖,留心脚下踏出的每一步。我虽然一心求死,但还是处处小心,免得把自己弄死。
我完全没法知道我国其他地方目前的情况。我有听到远处的声音,直升机、战斗机、乎稳高空呼啸的民航喷射客机。我想可能是我搞错了,这场危机可能已经结束了,「当局」已经获胜,危险很快就会过去。也许是我杞人忧天才从「赤风」离职,结果只是让那里多了个职缺。也许某天早晨我会被怒吼的国家公园巡警给吵醒,或者是被外出踏青小学生所发出的笑声跟俏语所惊醒。结果,有天早上我真的被一种声音从梦中惊醒,但不是一群嘻笑的小学生,也不是僵尸的声音。
是一只熊,一只在北海道野外游荡的巨型棕熊。这种熊原本是从勘察加半岛迁移过来的,所以跟它们在西伯利亚的表亲一样凶猛强蛮。从它呼吸的频率和共鸣声判断,我知道眼前是只庞然大物,据我估计,它离我下到四或五公尺。我慢慢起身,毫无恐惧。在我身边摆着我的「棒酒箸」,它就是我的武器,我想如果真要用它来防身的话,一定不太有效。
结果你没用到这个武器。
我也不想用。这只熊绝对是一只偶然出现、饥肠辘辘的掠食者,我相信这次的人兽相遇就是我的命运。这次巧遇只能说是「示申」的旨意。
「示申」是谁?
应该问「示申」的意涵是什么。「示申」就是住在世界上万事万物中的神明。我们向祂们祈求、敬拜,希望能蒙受它们的喜悦,获得它们的恩赐。日本公司建造厂房时,都会在奠基之前先祈求「示申」赐福…我们这一代日本人之所以会把天皇当神一样崇拜,也是受到「示申」的指示。「示申」是神道的基础,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神明的道法」,而尊崇自然是神道里面最古老、最神圣的方针。
也因此,我那天相信「示申」的旨意就要成全在我身上了。我把自己放逐到荒野,我污染了自然的纯洁,我使得自己、家人还有国家蒙羞,更堕落到最后一步,让诸神也蒙羞受辱。现在弛们派这只熊来当杀手,要替我完成长久以来自己没胆去做的事:取我的命,除去我的恶孽。我感谢神明的慈悲,当我准备领受那只熊给我的一掌,下禁流下了热泪。
那一击始终没来。熊停止喘息之后,发出一声近乎孩子般高亢的啜泣。「你怎么了?」我竟对一只三百公斤的肉食巨兽说出这句话:「快动手吃掉我吧!」熊继续哀鸣,像条吓坏的狗,接着用逃命般的速度从我身边跑走。就在此时我听到僵尸呻吟声,我转过身侧耳倾听,从喉咙的高度判断,这僵尸比我还高。我听见一只脚拖过湿软的泥土,还听见从它胸前伤口喷逸出的空气。
我听得出它正在找我,一边呻吟、一边对着空气猛击。我躲过它笨拙的攻势,抄起了我的棒酒箸,对准这怪物呻吟声的源头攻击。我倏地出招一击,打中了它的颈项,反作用力传回来的力道把我的手臂震麻了。当我发出「万岁!」的胜利欢呼时,这个怪物已仰倒在地。
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我胸口充满了烈怒,就像太阳将黑夜赶走一样,一股力量跟勇气驱尽了我的羞辱。我突然明白,神明一直有特别眷顾我。那只熊下是被派来杀我,而是来警告我的。我当时下明白未来如何,但我知道我要继续活下去,直到我终于明白人生大道理的那一天为止。
接下来几个月,我继续活着。我在心里将日高山脉国家公园的范围划分为一系列的几百个区域,每个区域里面都有一些可以保护我的东西,例如一棵树或是高大平滑的岩石。有些地方不会有被攻击的危险,可以让我高枕无忧。我只有在白天睡觉,晚上才进行栘动、觅食和狩猎。我不晓得那些僵尸是否跟人类一样需要靠视力,不过我尽量不要让它们有机可乘就是了。④
我虽然是瞎子,但却因此变得高度警醒,时时警戒。明眼人认为走路是一件日常小事,但却常被自己「看得见的东西」绊倒。问题不在眼睛,而是心,本来只要稍微用一点心就可以了,但明眼人一辈子都在依赖视神经,所以没用心。我们盲人就不一样了,我在日常生活中原本就必须常常小心潜在的危险,保持专注警戒,小心脚步。现在再加上僵尸的威胁,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走路的时候,并不是一口气走很远,而是经常停下来,注意听一下,闻一下空气里传来的味道,甚至将耳朵贴在地上。这种走法保护了我的安全,我从来没有被吓过,也从未疏于防范。
可是你无法看见远处的攻击者。对你来说,长距离的侦测会是个问题吗?
我用昼伏夜出的方式活动,弥补了视力上的缺憾。要说几哩外的僵尸会威胁到我,还不如说我有能力消灭它。其实我不必随时绷紧着警戒,只要等僵尸进入我的「感官防卫圈」,也就是我的听力、嗅觉、指尖与脚板等感应的最大范围,才进入警戒状况。情况好的时候,也就是天气状况良好,而且「疾风」⑤也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话,我的「感官防卫圈」半径可以长达五百公尺。天气状况和其他条件比较差的时候,半径缩小为不到三十步,也许只有十五步。后者的情形非常罕见,只有当我做出一些触怒神明的事情时才会发生(不过我也不晓得我到底做了什么)。当然,那些僵尸也帮了我很大的忙,它们每次发动攻击前,都很有礼貌的用呻吟声来提醒我。
僵尸侦测到猎物的那一刻,会立即开始呻吟狂吠,因此我不但可以知道有僵尸来了,还能知道僵尸的方向、距离和它们确切的攻击招式。每次从风中听到它们传遍山丘和原野的呻吟声,大约再过半小时就会有僵尸现身。此时我会先沉静心情,准备应付即将出现的攻击。我会先解下背包,伸展一下四肢暖身,或者找块平地打坐冥想。我永远能计算出它们何时会贴近到我可以出招消灭它们的地方。出招杀它们之前,我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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