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三部曲(雾雨电)》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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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孩子,你还不懂这些事情。我们走吧。〃佩珠在贤的肩头拍了一下,就拉着他走出房门,把门锁了。
他们快要走出大门,一个声音从后面追来:〃佩珠,这么早你就出去。〃一个老太婆走下天井来唤他们。〃吃了早饭再走。贤,你也留着。〃她用一对带笑的眼睛看着这两张年轻的面孔。
〃我不吃。我们到学校去。〃佩珠站住,对老太婆亲切地微微一笑。
〃林舍,〃贤也笑着唤那个老太婆。
〃你们年轻人整天忙着,究竟忙些什么?你们吃过早饭再走呀。〃老太婆大声说着便向他们走来。她走得快,不管她有着一个肥胖的身体和一双缠过的小脚。头发已经灰白了,但是圆脸上还有些光泽,笑容时常留在她的脸上。她爱这些年轻人,好像爱她的儿女一样。他们也爱她,就把她当作母亲一般地看待。
〃英还在睡吗?〃贤问了一句,英是林舍的儿子,刚刚在初中毕了业。但他不是林舍亲生的,他是买来的。在这个省里有一种习惯,没有儿子的人家可以花钱买小孩来养。
〃他睡得很好。昨晚上他回来很晚,〃林舍温和地答道。她又笑着问:〃你们要他起来吗?〃
〃不要叫,让他好好地睡吧,〃佩珠连忙阻止说。〃我们走了。〃两个人走出来,和林舍打一个招呼,让林舍把门关了。
街上清静,没有别的行人。全是石板铺的窄路。青草在路边石板缝里生长。阳光染黄了半段墙头。几株龙眼树从旧院子里伸出头来。空气中充满了早晨的香气。这两个青年正迎着太阳走,把大半个身子都沐浴在光明里面。
佩珠好几次在街中停了脚步,仰起头半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仿佛要把光明都吸进肚里去一样。过后她带着感动的表情轻轻地叫出了几个〃氨字。贤在旁边看着她,露出了好奇的笑容。
〃快点走,快点走,不然他们又说我耽搁了,〃贤催促道。
〃你这个孩子,倒这么厉害。〃佩珠又在他的肩头拍一下。
她比他差不多要高过一个头。他已经过了十六岁,但是看起来却只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你参加我们的团体有多久了?〃
〃一年多了,〃贤得意地说,他做出一个姿势,好像要把他的年纪显得更大一点似的。
佩珠笑了,这是善意的笑。她忽然止了笑问道:〃你猜我有多少年?〃
〃谁知道?他们只告诉过我,你到这里来也不过两年多,〃贤直率地回答。这时候他们穿过了一条热闹的马路,走进另一条石板铺的窄巷里去。
〃那么也就只有两年多。贤,我问你,你也觉得太阳可爱吗?〃佩珠换过话题问道。
〃太阳晒得人的头发昏。它有什么可爱?我喜欢雪。听说在你们那里每年冬天都要落雪。那么白,那么干净,我们这里却永远见不到,〃贤带着渴望的神情说。他努力在想象里寻找雪的形状。他仿佛看见一片白的发光的东西盖住了一切:房屋,树木,土地,全是白的。没有风,没有寒冷,没有黑暗。
〃那么,我带你到我们那里去吧,〃佩珠忍住笑说。
〃不,我不能去,我这里有事情。人不应该随自己的意思到处跑。工作更重要,〃贤换了严肃的表情说。
佩珠又笑了:〃你说话,就像我父亲。你将来也是一个说教者……太阳,那才可爱,我沐浴在阳光里的时候,我真想把整个身子都溶化在金光里面……它点燃了我心里的火,它把我的血烧起来。我觉得身体内装满了什么东西,好像就要发泄出来一样。〃她说到这里又把头仰起去望蔚蓝色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更轻快地往前面走了。
贤一面走,一面带着笑容看她。他也觉得很轻快,好像整个身子就要往空中飞一样。他的眼前的一切全是鲜明的、清洁的。他的心也是这样。他是这样的一个青年:他没有悲哀,他没有憎恨,一只温暖的手常常爱抚他,给他扫去了一切。这只手不是一个人的,是许多人的。过去的两年不曾给他留下什么痛苦的回忆。
〃佩珠,你有弟弟吗?〃他忽然想到这句话,便问道,两颗黑眼珠不停地在佩珠的脸上转动。
〃你这个孩子,我不是告诉过你好几次吗?〃佩珠又用手轻轻地在他的头上一拍,责备似地说。〃你的记性这样坏。〃
〃我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姐姐,〃贤把一对黑瞳仁转了一下,换上一种庄严的表情。他又把嘴闭起来,包住他的略略突出来的牙齿。
佩珠忍不住噗嗤笑了:〃你不要做这种的样子吧。你这张小嘴真有趣,说起话来总是甜甜的,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你的姐姐不是很多吗?碧也是,慧也是,影也是,德华也是,还有许许多多。我有什么特别好呢?〃
〃但是我特别喜欢你,〃贤说着满意地笑了,他的一嘴的白牙齿又完全露出来。〃大家都说你好。〃他拉着她的一只膀子,像一个顽皮的孩子那样地纠缠着。
佩珠一面笑,一面抚着他那被乱发盖着的圆圆的头说:〃你是被大家娇养惯了的孩子。我们以后应该严厉地教训你才对。……现在好好地走吧。快到了。〃她挣脱了他的手,走开在一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她穿着普通女学生的装束:花格子布的短衫,配着青的短裙,一头浓发飘散地垂在脑后。贤也不再笑了。他见了那个院子,一株龙眼树从里面伸出头来,恰恰遮了门前的阳光,对面是一堵破墙,墙头长着龙舌兰和仙人鞭。街心的石板大半碎了,路显得很不平坦,草从缝隙里长出来。是一条荒凉的陋巷,是一个修建了多年的旧院子。
〃到了,〃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叫起来。他很高兴,便加速了脚步,把佩珠撇在后面,很快地走到了门前。
贤上了石阶,把一只小手在油漆剥落了的黄色门上擂着。
这时佩珠已经赶上来了,只听见里面有人用本地话问道:〃什么人?〃
〃雄,是我,〃贤分辨得出这是谁的声音,他也用本地话回答。
门开了,露了一个缝隙,一个穿藏青西装的长身的青年给外面的两个人打了招呼,让出一个地位,给他们走进去。于是大门又关起来,关闭了里面的一切,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佩珠和贤进了雄的书房,那里面已经有了好几个人。他们正挤在一张方桌旁边,俯着头看什么东西,听见说佩珠来了,便站开来招呼她。贤却在这时候出去了。
〃我来迟了,〃佩珠抱歉地说,她把眼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下。一个似乎是陌生的、但又是熟悉的面孔留住了她的眼光。一个身材略微高大的人站在她面前,伸出一只肥大的手给她,用亲切的声音说:〃佩珠,你好吗?〃略显苍老的圆脸上露出了微笑。
〃仁民,是你。贤这个顽皮的孩子却不早告诉我。〃她快活地伸出手去让那只肥大的手紧紧地握祝仁民微微一笑,慢慢地放开佩珠的手。旁边一个方脸阔嘴的中年男子接口说:〃他剃光了胡子,我们几乎不认识他了。〃他亲密地拍了拍仁民的肩头。
〃你来,我们更热闹了。你预备在这里久住吗?〃佩珠的一双清澄的大眼里射出了喜悦的光辉,她温和地望着仁民的脸,等候他的回答。
仁民把手插在西装裤袋里。他的西装上衣敞开来,露出了被米色衬衫掩盖着的结实的胸膛。喜悦的表情留在他的脸上,他迅速地动着头,他望望佩珠,望望志元(志元就是方脸阔嘴的男子的名字),又望望别的人。他满意地说:〃你们都好,都很好。〃他又回答佩珠道:〃我在这里不会住多久。我就要走的。〃他的眼光仍旧停留左佩珠的脸上,他又笑了,温和地说:〃你比从前胖了些。我想你在这里一定过得很好。〃
佩珠把头向后一仰,快要搭在她眉毛上的几缕黑发给甩到后面去了。但是她一埋下头,那几缕头发又慢慢地垂下来。
她笑着说:〃你问问他们,我过得怎样?他们待我真好。这全是他们给我的。〃
〃剑虹听见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他的精神倒很好,和从前没有两样。只是我老了一点,自己也觉得。〃仁民说着,脸上仍旧留着笑容,虽然这中间他微微地把眉头皱了一下,但是他并没有感伤。他提到的剑虹就是佩珠的父亲,现时还住在地。
〃你倒跟从前不同了,〃志元插嘴说。〃你比从前好了许多。你还记得从前在两个女人包围中演恋爱的悲喜剧的时候吗?〃
志元说话素来直率,他这个人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不怕他的话会使人难堪。他和平时一样,张开大嘴,把白沫喷到听话的人的脸上。
仁民把眉头又一皱,但马上用笑容掩盖了。他淡淡地分辩说:〃你为什么还提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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