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8年作品》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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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留哈用他的男低音笑起来,笑得直咳嗽。还有个人也笑。叶果鲁希卡涨红了脸,从此断定迪莫夫是个很坏的人。
迪莫夫生着金色的鬈发,没戴帽子,衬衫敞着怀,看上去很漂亮,长得非常强壮。从他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他爱捣乱,力气大,深知自己的本事。他扭动着肩膀,两手插在腰上,说笑的声音比谁都响亮,仿佛打算用一只手举起一个很重的东西,震惊全世界似的。他那狂妄的、嘲弄的眼光在大道、货车、天空上溜来溜去,不肯停留在什么东西上,好象因为无事可做,很想找个人来一拳打死,或者找个东西来取笑一番似的。他分明谁也不怕,什么也拦不住他,叶果鲁希卡对他有什么看法,他大概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叶果鲁希卡已经从心底里恨他那金发、他那光溜的脸、他那力气,带着憎恶和恐惧听他的笑声,已经打定主意要找点骂人的话来报复他了。
潘捷列也走到水桶这儿来了。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绿杯子,那原是神像前的长明灯,然后他用一小块破布把它擦干净,在水桶里舀满水,喝完了,再舀满,再喝完,然后用破布把它包起来,放进衣袋。
“老爷爷,你为什么用灯喝水?”叶果鲁希卡惊奇地问道。
“有人凑着桶子喝水,有人用灯喝水,”老头儿支支吾吾地说。“各人有各人的章法。……你凑着桶子喝水,好,那就喝个够吧。……”“你这宝贝儿啊,你这小美人哟!”瓦夏忽然用爱抚的、含泪的声调说,“我的心肝啊!”
他的眼睛凝望着远方,那两只眼睛变得油亮,含着笑意,他的脸上带着方才看叶果鲁希卡时候的那种表情。
“你在跟谁说话?”基留哈问。
“我说的是一只可爱的小狐狸,……跟小狗那样仰面朝天躺在那儿玩呢。……”人人开始眺望远方,寻找那只狐狸,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瓦夏一个人用他那混浊的灰眼睛看见了什么,而且看得入了迷。他的眼睛非常尖,这是叶果鲁希卡后来才知道的。他看得那么远,因此荒凉的棕色草原对他来说永远充满生命和内容。他只要往远方一看,就会瞧见狐狸啦,野兔啦,大鸨啦,或者别的什么远远躲开人的动物。看见一只奔跑的野兔或者一只飞翔的大鸨,那是没有什么稀奇的,凡是走过草原的人都看得见,可是未必人人都有本领看见那些不是在奔逃躲藏,也不是在仓皇四顾,而是在过着家庭生活的野生动物。
瓦夏却看得见玩耍的狐狸、用小爪子洗脸的野兔、啄翅膀上羽毛的大鸨、钻出蛋壳的小鸨。由于眼睛尖,瓦夏除了大家所看见的这个世界以外,还有一个自己独有而别人没份的世界。那世界多半很美,因为每逢他看见什么,看得入迷的时候,谁也不能不嫉妒他。
货车队往前走的时候,教堂正敲钟召人去做弥撒。
「注释」
①1俄亩等于1。09公顷。
②俄罗斯民谣中的勇士。
③俄罗斯民谣中的勇士。
④即叶果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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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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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串货车在一个村子外面一条河旁停下来。太阳跟昨天一样炎热,一点风也没有,叫人发闷。河岸上有几株杨柳,可是树的阴影不落在土地上,却映在水面上,变得一无用处了,就连躺在货车底下的阴影里,也还是闷热不堪,使人心里憋得慌。水映着天空而发蓝,热烈地引诱人们到它那儿去。
叶果鲁希卡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一个车夫,叫司乔普卡,是个十八岁的乌克兰小伙子,上身穿一件长衬衫,没系腰带,下身穿一条肥裤子,散着裤腿,走起路来裤腿象旗子一样飘动。
他很快地脱下衣服,顺着高陡的河岸跑下去,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他钻进水里三回 ,然后仰面朝天地游泳,快活得闭上眼睛。他的脸带着微笑,起着皱纹,好象他觉得又痒又痛,而且感到好笑似的。
在找不到地方躲避溽暑和窒闷的热天,水的拍溅声和游泳者很响的呼吸声在人们的耳朵里就成了美妙的音乐。迪莫夫和基留哈学司乔普卡的样,也赶紧脱光衣服,大声笑着,预先体味着舒服的味道,接连跳进水里。那条安静的、不起眼的小河里就响彻了喷鼻声、拍水声、嚷叫声。基留哈咳嗽,欢笑,嚷叫,好象他们要叫他淹死似的,迪莫夫呢,追他,极力要拉住他的后腿。
“哈—哈—哈!”他嚷叫着。“逮住他!抓住他!”
基留哈扬声大笑,痛快得很,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跟原先在陆地上一样惊愕,发楞,仿佛有人偷偷溜到他背后,拿斧背打了他的脑袋似的。叶果鲁希卡也脱掉衣服,可是并没有走下河岸的高坡,却一阵风似地往前猛跑几步,飞下去,离水面有一俄丈半高。他的身体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落进水里,沉得很深,可是没有碰到底。有一股不知什么力量使他感到又凉快又舒服,把他托起来,送回水面上来了。他钻出水面,喷鼻子,吹水泡,睁开眼睛。可是太阳正巧映在贴近他脸的水面上。先是耀眼的光点,随后是彩虹和黑斑,照进了他的眼睛。他赶紧又沉进水里,在水里睁开眼睛,看见一
片迷茫的绿色,就跟月夜的天空一样。原先那股力量又不让他沉到水底,不让他待在凉爽里,却把他托上水面来。他钻出水面,深深呼一口气,不但胸膛里觉得畅快清新,就连肚子里也感觉到了。然后,为了要尽情享受河水,他就让自己随意玩各种花样:仰面躺在水面上,享享福,拍拍水,翻个跟头,然后背朝上游,侧着身子游,仰面游,立着游,总之随自己高兴,游累了为止。对岸长着茂密的芦苇,河岸让太阳涂上一层金光,芦花象美丽的穗子似的低垂到水面上。有一个地方,芦苇在颤动,芦花点头,传来水的拍溅声,原来司乔普卡和基留哈在那儿“抓”虾呢。
“虾!瞧,哥儿们,虾!”基留哈得意地叫道,果然捞出一只虾来。
叶果鲁希卡游到芦苇那儿,沉进水里,开始在芦苇根的周围摸索。他在又稀又粘的淤泥里找来找去,摸到一个尖尖的、手碰上去不舒服的东西,也许真的就是一只虾。可是这当儿不知谁抓住他的后腿,把他拉到水面上去了。叶果鲁希卡让水呛得喘不过气来,咳嗽着,睁开眼睛,看见面前是捣蛋鬼迪莫夫那张水淋淋的、笑嘻嘻的脸。这个捣蛋鬼正在喘气,从他的眼神看来,他打算把这玩笑再开下去。他一手拉紧叶果鲁希卡的腿,已经抬起另一只手要掐他的脖子了;叶果鲁希卡又讨厌又害怕,仿佛不愿意他碰到自己,又害怕那大力士会淹死他,就挣脱他的手说:“傻瓜!我要给你一个嘴巴!”
他觉得这还不够表现他的痛恨,想了一想,又说:“坏蛋!狗崽子!”
可是迪莫夫却满不在乎,已经不再答理叶果鲁希卡,游着水去找基留哈了,嘴里嚷着:“哈—哈—哈!咱们来捉鱼吧!伙计,捉鱼吧!”
“行啊,”基留哈同意道。“这儿一定有很多鱼。……”“司乔普卡,跑到村子里去,向庄稼人借个网子来!”
“他们不肯给的!”
“他们肯的!你央求他们好了!跟他们说,看在上帝份上,求他们借给我们,因为我们跟朝山进香的人差不多啊。”
“这是实在的!”
司乔普卡就爬出水来,赶快穿上衣服,帽子也没戴,肥肥的裤腿一扇一扇的,跑到村子那边去了。叶果鲁希卡自从跟迪莫夫起了冲突以后,就觉得水失去了一切魅力。他走出水来,开始穿衣服。潘捷列和瓦夏坐在高陡的河岸上,垂下双腿,瞧着游泳的人。叶美里扬光着身子站在岸边水里,水齐膝头。他一只手拉着草,深怕摔下去,另一只手摩挲自己的身子。他那瘦削的肩胛骨,加上眼睛底下的疙瘩和他弯着腰、分明怕水的样子,使他显得滑稽可笑。他面容认真,严厉。他生气地瞧着水,好象打算把水痛骂一顿,因为以前顿涅茨河水使他受了凉,倒了嗓。
“你为什么不游泳?”叶果鲁希卡问瓦夏。
“哦,不为什么。……我不喜欢游泳,……”瓦夏回答。
“你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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