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妖精!”医师记起医院里的人开玩笑,把助产士叫做妖精,就暗自想道。他想到他马上就要把这个走着碎步、顾影自怜、服饰华丽的女人教训一顿,觉得很痛快。
“您上哪儿去了?”他走到她跟前,喊道。“为什么您不在医院里?体温也没记上,到处都乱糟糟,医士喝醉了酒,您睡到十一点才起!……请您另外去找工作!您不要再在这儿干下去了!”
医师回到寓所,猛地脱掉身上的白外套,扯下系在腰上的毛巾,气冲冲地把两样东西往墙角一扔,然后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上帝啊,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他说。“这些人算不得工作的帮手,而是工作的敌人!我不能再在这儿干下去!不行!我得走!”
他的心猛烈地跳着,周身发抖,想哭一场。为了摆脱这种心境,他就安慰自己说,他做得很对,打医士也打得完全有理。医师心想,首先,可恶的是,那个医士不是简简单单,而是托了他姨妈的人情才到医院里来工作的,他姨妈在地方自治局执行处主席的家里做保姆(这个有势力的姨妈坐车来看病,象在家里一样随便,硬要抢先看病,不按次序,这种情形叫人看了实在反感)。医士不守纪律,知识浅薄,就是他知道的一点点东西他也根本不理解。他爱喝酒,举止冒失,不整洁,收病人的贿赂,私卖地方自治局的药品。大家都知道他私下里行医赚钱,给年轻的小市民医治秘密的病,用的是他自己配的药品。如果他单纯是个庸医,倒也罢了,反正这种人是很多的,然而他却是个自以为是、暗中捣鬼的庸医。他瞒着医师给门诊的病人放上吸血杯,给他们放血,手也不洗就到手术台边来,老是用肮脏的探针挑开伤口,这就足以使人明白他多么放肆而大胆地藐视医师的医术以及医学知识和医疗手续了。
医师等到他的手指不再发抖,就挨着桌子坐下,给地方自治局执行处主席写信:“尊敬的列甫·特罗菲莫维奇!如果贵执行处接到这封信后不解除医士斯米尔诺甫斯基的职务,不给予我物色助手的权利,我就不得不(当然这不无遗憾)请求您不要再把我看做某某医院的医师,并请费心另外物色我的继任人。请代为问候柳包芙·费多罗芙娜和尤斯。尊敬您的格·奥甫钦尼科夫”。医师把这封信看了一遍,发觉写得太短,而且语气不够冷淡。再者在接洽公务的官方信函中问候柳包芙·费多罗芙娜和尤斯(这是大家给主席的小儿子起的诨名)是非常不妥当的。
“信上何必提什么尤斯呢?”医师想道,把这封信撕掉,开始为另一封信构思。“阁下……”他想,坐在敞开的窗口旁边,看着大鸭子带领小鸭子顺了大路匆忙走动,摇摇摆摆,绊绊跌跌,多半是到池塘那边去。有一只小鸭子在路上啄到一根肠子般的东西,喉咙被卡住了,发出惊叫声。另一只小鸭子就跑到它跟前,从它嘴里拉出那根细肠子,不料喉咙也给卡住了。……远远地,在围墙附近,在小椴树印在草地上那花边般的阴影里,厨娘达丽雅正在走来走去采做菜汤用的酸模。
……这时候传来说话声。……手里拿着马勒的车夫左特和穿着脏外套的医院工人玛努依洛站在车房旁边,讲到一件什么事,笑起来。
“他们是在讲我打医士的事,……”医师暗想。“今天全县都会知道出了这个乱子。……要这样写:”阁下!如果贵执行处不解除……‘“医师清楚地知道,执行处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医士而不要他,宁可全县没有一个医士,也不会同意把奥甫钦尼科夫医师这样的优秀人才放走。大概,列甫·特罗菲莫维奇一接到信就会立刻坐上三套马的马车赶到他这儿来,开口说道:”您这是干什么,老兄?亲爱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求基督跟您同在!为了什么呢?什么缘故呢?他在哪儿?把他叫来,这个混蛋!赶走他!非赶走他不可!不准这个坏蛋明天还待在这儿!“然后他就跟医师一块儿吃饭,饭后在深红色长沙发上一躺,仰面朝天,拿一张报纸盖上脸,打起呼噜来。等到他睡足了醒来,喝一通茶,就把医师带到他家里去过夜。这件事闹到头来,医士会仍旧留在医院里,医师也不能辞职。
可是医师本心不愿意有这样的结局。他倒希望医士的姨妈得到胜利,执行处不顾他八年来辛勤服务,也不找他谈话,甚至很愉快地接受他的辞职。他幻想自己怎样离开这个他已经熟悉的医院,怎样给《医师报》写一封信,同行们怎样给他寄来同情的信。……这时候路上出现了那个妖精。她踩着碎步,把衣服弄得?o?o?@?@响,走到他的窗前,问道:“格利果利·伊凡内奇,您自己去给病人看病呢,还是您不预备去了?”
她的眼睛却在说:“方才你发了脾气,不过现在你气平下来,觉得难为情。我呢,宽宏大量,不理会这件事。”
“好,我马上就去,”医师说。
他又穿上白外套,拦腰系上毛巾,往医院走去。
“我打完他就跑掉,这可不好,……”他在路上想。“结果倒好象我发窘或者害怕了。……这就成了中学生的把戏。
……很不好哟!“
他以为他一走进病房,病人们就会别扭地瞧他,他自己就会不好意思,然而等到他真的走进去,病人们却平心静气地躺在床上,几乎没注意他。害痨病的盖拉西木脸上现出十 足的冷漠神情,仿佛在说:“你对他不满意,略略把他教训了一下,……不这样不行啊,老爷。”
医师割开紫红色胳膊上的两个脓疮,扎上绷带,然后到女病房去,在那儿给一个女人的眼睛动手术。妖精始终跟在他身后,做他的下手,装出一副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天下太平的样子。他查完病房,开始给门诊的病人看病。在医师的小诊室里,窗子敞开着。只要坐在窗台上,微微弯下腰,就可以看见一俄尺开外有一片嫩草地。昨天傍晚下过一场大雷雨,因此青草有点倒伏,亮晃晃的。离窗子不远,有一 条通到山谷去的小路,好象刚刚冲洗了一番,小路两旁丢着一些破碎的药房里的器皿,也给雨水冲洗过,经阳光一照,放射出耀眼的亮光。远处,小路的对面,立着一些新生的云杉,披着漂亮的绿衣衫,互相挨挤着。它们后面立着许多桦树,挺起白得象纸一样的树干,从迎风微微颤抖的桦树绿叶里望出去,可以看见深不见底的蓝天。每逢有人瞧着窗外,在小路上蹦蹦跳跳的椋鸟就把愚蠢的嘴脸转到窗子这边来,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害怕?它们决定应当害怕,就一只跟着一只往桦树顶上飞去,发出欢乐的叫声,仿佛嘲笑医师不会飞翔似的。……在浓重的碘酒气味中,人可以感到春天的生机和芬芳。
……呼吸真畅快啊!
“安娜·斯皮利多诺娃!”医师叫着病人的名字。
一个穿红色衣衫的年轻女人走进诊室来,面对神像做了一忽儿祷告。
“你有什么病?”医师问。
那个女人疑疑惑惑地斜起眼睛看一下她走进来的那道房门,又看一下通到药房里去的小门,这才走到医师跟前,小声说:“我不生孩子!”
“还有谁没有挂号?”妖精在药房里嚷道。“上这儿来挂号!”
“他简直是畜生,”医师一面给女人看病,一面暗想,“他逼得我有生以来第一回打人。我从来也没打过人。”
安娜·斯皮利多诺娃走了。她走后,进来一个害花柳病的老人,随后是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害疥疮的孩子,工作忙碌起来。医士没有露面。在小门那一边的药房里,衣服沙沙响,器皿丁当响,妖精快活地嘁嘁喳喳讲话。她不时走进诊室来,帮着动手术,或者取药方,仍旧装出一切都很顺当的样子。
“我打医士,她心里高兴,”医师听着助产士的说话声,心里暗想。“她跟医士本来就相处得象猫跟狗一样。要是他被开革,她会乐坏的。护士们似乎也暗暗高兴。……这多么可恶啊!”
诊病工作正十分紧张,他却觉得助产士也好,护士也好,以至病人也好,都故意装出那么一种无所谓和快乐的神情。他们仿佛明白他羞惭,难过,可是出于礼貌而装出并不明白的样子。他想对他们表示他根本不觉得羞愧,就气冲冲地叫道:“喂,您,我说的是您!请把门关上,要不然风就吹进来了!”
可是他确实难为情,心头沉重。他看完四十五个病人以后,就不慌不忙地走出医院。助产士已经抽出工夫回家去了一趟,这时候肩膀上披着鲜红的披巾,嘴里叼着纸
小说推荐
- 契诃夫1896年作品
- 《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一契诃夫1896年作品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一主任对我说“我留用您,纯粹是出于对您可敬的父亲的尊重,要不然,您早就从我这儿滚开了”我回答他说“大人,您认为我会滚开,未免过奖了”这以后我就听见他说“把这位先生带走,他惹得我冒火”过了两天光景,我就给辞退了。自从我被人看
- 最新章:第22章
- 契诃夫1903年作品
- ,一封信:契诃夫1903年作品一封信“昨天我只顾看书,就连我喜爱的特拉甫尼科夫到我这儿来,也没有使我高兴。他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正在头痛,心绪恶劣。自从动过大手术以后,他老是头痛,这是中了石炭酸气体的毒。他问起我的腿,我呢,把我在第九十二页上划了线的那二十行给他读一遍作为回答,于是我们之间就开始了文学争
- 最新章:第6章
- 契诃夫1902年作品
- 《主教》一 大_契诃夫1902年主教一在圣枝主日①的前夜,古彼得罗甫斯基修道院里正在举行晚祷。等到教堂里分发柳枝,已经将近十点钟,烛火暗下去,烛心结了花,一切东西都象在迷雾当中。在教堂的昏暗里,人群浮动,好比海洋。彼得主教身体不适已经有三天了,在他眼里,所有这些人的脸,年老的也好,年轻的也好,男的也
- 最新章:第6章
- 契诃夫1893年作品
- ,大沃洛嘉和小沃洛嘉.契诃夫1893年作品大沃洛嘉和小沃洛嘉“放开我,我要自己赶车!我要坐到车夫旁边去”索菲雅·利沃芙娜大声说“车夫,你等一等,我要跟你一块儿坐在赶车座位上”她在雪橇上站着,她的丈夫符拉季米尔·尼基狄奇和她小时候的朋友符拉季米尔·米海雷奇抓住她的胳膊,免得她跌倒。那辆三套马的雪橇跑得
- 最新章:第22章
- 契诃夫1890年作品
- ,契诃夫1890年作品贼^生.网!契诃夫1890年作品贼医士叶尔古诺夫是一个浅薄无聊的人,在县里以吹牛大王和酒徒闻名。有一天,在复活节周,他到烈彼诺镇去为医院买东西,傍晚从那儿回来。医师怕他误了时间,希望他早些回来,就把自己的一匹最好的马交给他使用。起初天气倒还不坏,四下里安安静静,可是将近八点钟,
- 最新章:第8章
- 契诃夫1900年作品
- 《在圣诞节节期》契诃夫1900年作品在圣诞节节期①一“写什么呢”叶果尔拿钢笔在墨水里蘸了蘸,问。瓦西丽萨已经有四年没有见到她的女儿了。她的女儿叶菲米雅结婚以后,就跟她的丈夫到彼得堡去,寄过两封信回 来,后来就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了。这个老太婆不管是黎明时候给母牛挤奶也好,生炉子也罢,夜里打盹儿也好,
- 最新章:第11章
- 契诃夫1895年作品
- ,契诃夫1895年作品第一卷 太太.小.说网契诃夫1895年作品第一卷太太“我请求过您不要收拾我的桌子”尼古拉·叶甫格拉菲奇说“您收拾过后,就什么东西都休想找得着。那张电报在哪儿呢?您把它扔到哪儿去了?麻烦您找一找。电报是从喀山打来的,写着昨天的日子”使女脸色苍白,长得很瘦,带着淡漠的脸容,在桌子底
- 最新章:第41章
- 契诃夫1899年作品
- ,宝贝儿 大_契诃夫1899年作品宝贝儿退休的八品文官普列勉尼科夫的女儿奥莲卡①坐在当院的门廊上想心事。天气挺热,苍蝇老是讨厌地缠住人不放。想到不久就要天黑,心里就痛快了。乌黑的雨云从东方朝这儿移动,潮湿的空气时不时地从那边吹来。库金站在院子中央,瞧着天空。他是剧团经理人,经营着“季沃里”游乐场,借
- 最新章:第15章
- 契诃夫1887年作品
- ,契诃夫1887年作品第一卷 新年的苦难最新酷刑速写^生.网契诃夫1887年作品第一卷新年的苦难最新酷刑速写您穿上燕尾服,往脖子上挂一枚斯丹尼斯拉夫勋章(如果您有这东西的话,往手绢上洒点香水,把小胡子捻成螺旋的样儿,这些动作您干得那么气愤,使劲那么猛,好象您不是打扮自己,而是打扮您的最凶恶的仇人似的
- 最新章:第10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