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第122章


她,这位女友,使我不安。她的存在使我想入非非。我写了几封致贝亚特的信,在一封信里请她替我说些好话,在另一封信里又闭口不谈道罗泰娅。我想先去接近贝亚特,再转而接近她的女友道罗泰娅。我起草了五六封信,有几封已经装进信封,我带着信去邮局,然而一封也不曾寄出去。 
如此疯狂的我也许总有一天会把这样一封致贝亚特的信寄出去的。可是,在一个星期一,我在走廊里发现了那封信,它使我的不乏爱情的激情变成了嫉妒,情况也就不同了。顺便说一下,当时,玛丽亚同她的雇主施丹策尔先生的关系刚开始,奇怪的是我对此事倒冷漠地听之任之。 
信封上印好的寄件人告诉我,写信给道罗泰娅姆姆的是马利亚医院的一位埃里希·韦尔纳博士。星期二,第二封信到了。星期四又捎来了第三封。在那个星期四,情况究竟是怎样的呢?奥斯卡回到他的房间里,坐到一张厨房椅子上,这些厨房椅子都包括在租用的家具里。他从睡衣口袋里掏出玛丽亚每周都会寄来的信。玛丽亚尽管有了新的追求者,仍准时来信,字体整洁,内容详细。他拆开信封,读着,却什么也读不进去。他听到蔡德勒太太在走廊里,紧接着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喊闵策尔先生,后者没有回答,可他必定在家,因为蔡德勒太太打开了他的房门,把邮件交给他,还不停地规劝他。 
蔡德勒太太还在讲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已在我耳边消失了。糊墙纸错乱的图案使我的精神也错乱了,垂直线、水平线、对角线、曲线,干条线万条线乱作一团。我见到自己成了马策拉特,却又同他一起吃着所有的受骗者都在吃的伪称有益于健康的面包,轻易地把我的扬·布朗斯基装扮成一个诱拐者,涂抹成撒旦的脸,画得实在蹩脚,先让他穿上传统的天鹅绒领子的双排扣大衣,又让他穿上霍拉茨博士的白大褂,紧接着他又变成了外科医生韦尔纳,来诱拐,来使人堕落,来玷辱名声,来伤害人,来打人,来折磨人。凡是一个诱拐者必须干的,他都干了,这样一来,他反倒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了。 
今天,当我回忆起那个一时心血来潮产生的念头时,我可以微笑了,而当时,这个念头却使奥斯卡变得嫉妒,变得像糊墙纸的图案一样错乱。我要学医,尽快地去学。我要成为医生,而且就在马利亚医院从业。我要赶走韦尔纳博士,揭露他工作马虎,甚至指控他在做喉头手术时疏忽大意造成病人的死亡。事实将会证明,那位韦尔纳先生从未上过大学,更非医学博士。战争期间,他在一个野战医院工作,学到了一点知识。骗子滚蛋!奥斯卡将成为主任医师,如此年轻,然而身居负责的岗位。一位新任教授绍尔布鲁赫来到那里,由手术室护士道罗泰娅姆姆陪同,在一群白衣随从的簇拥下,走过回声四起的过道,给病人作了诊断,在最后一刻决定动手术。多妙啊,这样一部影片过去还从未拍摄过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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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柜里
别以为奥斯卡只想着同护士们亲近。我毕竟有我的职业生活嘛!艺术学院的夏季学期已经开始,我只得放弃假期里临时的刻字工作,因为奥斯卡该去摆姿势换取较好的报酬了。他们在我身上运用的旧的风格手段必须经受考验,同时他们又开始在我和缪斯乌拉身上试验新风格了。他们扬弃了我们两个作为对象的具体性质,放弃、否认我们的具体存在,在画布和画纸上画上各种线条、四方形、螺旋形以及画在糊墙纸上也许还凑合的、纯粹是外在的东西。在这些日用品造型设计般的画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奥斯卡和乌拉的形象,没有深奥的紧张度。他们还加上了市场上小贩叫卖腔似的标题,例如:《向上编织》、《歌唱时间》和《新空间里的红色》之类①。干这些的主要是年轻学生,他们连正正经经的素描都不会哩。库亨和马鲁恩周围我的老朋友们,还有齐格和拉斯科尼科夫这两位高才生,他们有丰富的黑色和彩色,所以不必用苍白的小圆圈和贫血的线条来为贫乏唱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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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处喻学艺术的青年一代的趣味已由表现派和古典派转向抽象派。 
缪斯乌拉呢?她却下凡随俗,暴露出她的艺术趣味不过是工艺美术的趣味而已。她热中于新派的糊墙纸,很快遗忘了已经离开她的画师兰克斯,却认为一个姓麦特尔的中年画家各式各样的大幅装饰画是漂亮的、欢快的、滑稽的、离奇的、绝妙的,甚至是时髦的。麦特尔尤其喜爱像甜过头的复活节鸡蛋这种形式的道理或准则。语出《礼记·乐礼》:“乐者,通伦理者也。”,乌拉不久就同他订了婚,这里就不多说了。她后来还经常找到订婚的机会。前天她来探望我,给我和布鲁诺带了糖果。她向我透露,眼下她离认真的结合只有一步之遥了,不过,她以前也老说这样的话。 
学期刚开始时,乌拉只想当新派的缪斯,对这个盲目的——她根本没有觉察到这一点——流派青眼相加。是她的复活节鸡蛋画家麦特尔把这只跳蚤塞进她的耳朵里的①,他还传授给她一套词汇作为订婚礼物,而她就试用这套词汇同我进行艺术对话。她大谈什么相互关系、布局、重音、透视、落差结构、溶化过程、侵蚀现象之类。她,白天只吃香蕉喝番茄汁的她,谈论着原细胞、色原子,说在其力场的平直动力轨道上的色原子不仅找到了它们的自然位置,而且,在此之外……在模特儿休息的时间里,乌拉就跟我谈这些。我们有时去拉亭街喝咖啡时,她也谈这一套。甚至在她同动力性复活节鸡蛋画家的婚约不复存在之后,在她经历了同一个勒斯波斯岛女子②的短暂插曲后,又跟库亨的一个男学生相好并重又归于客体世界,她还是保留着那套词汇。这使她那张小脸显得疲惫,在她的缪斯之嘴两侧刻下了两道深深的、略显狂热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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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意为:对某人讲了讲什么事情后弄得他坐卧不宁。 
②指搞同性恋爱的女子。 
必须承认,让缪斯乌拉扮作护士站在奥斯卡身边供人作画,这并非拉斯科尼科夫的独家主意。继《四九年圣母》之后,他又把我们画进《诱拐欧罗巴》中去,白公牛便是我①。紧接着这幅有争议的诱拐图之后产生的画是《傻瓜治愈女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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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画取材于希腊神话:宙斯化作白公牛劫走腓尼基公主欧罗巴。 
是我的一番话点燃了拉斯科尼科夫的想象之火。他,红发,阴沉,诡谲,正在苦思冥索,洗净画笔,疲惫地凝视乌拉,口念罪过,赎罪。这时,我建议他,把我画作罪过,把乌拉画成赎罪;我的罪过是显而易见的,赎罪,可以让乌拉身穿护士服来象征。 
那幅杰出的画后来加上了另一个标题,一个迷惑人的标题,这全怪拉斯科尼科夫。我本来要把这幅油画起名为《试探》,因为画中的我右手握住门把,往下压,正打开房门,房间里站着女护士。拉斯科尼科夫的这幅画本来也可以题作《门把》,因为我觉得有必要用一个新名堂来代替“试探”这个词儿,便推荐“门把”这个词儿,因为门上伸出的这个可供人握住的把手总愿意让人家来试一试,因为道罗泰娅姆姆小间的乳白色玻璃门上的那个门把手天天在被我试着。我知道,这时候刺猬蔡德勒出差在外,护士在医院,蔡德勒大太在曼内斯曼公司的办公室里。 
奥斯卡离开他那个带没有排水管的浴缸的房间,走到蔡德勒的套间的走廊里,站在护士的小间前,捏住门把。 
直到六月中旬左右,我几乎每天试探,房门却不愿让步。我开始以为,这位护士由于她的工作要求责任心强,便把她培养成一个凡事都有条有理的人,所以,看来我还是别再指望她会疏忽大意,不锁房门就离开。因此,有一天,我意外地发现她的房门没锁时,我的愚蠢而机械的反应让我随即把房门又关上了。 
奥斯卡肯定在走廊里站了好几分钟,全身的皮肤绷得紧紧的,许许多多的想法从不同的来源同时涌上心头。他的心好不容易才向蜂拥而来的各种念头推荐一个类似计划那样的东西。 
我先把自己的想法同别的事情硬凑到一起去。玛丽亚和她的追求者,我想着,玛丽亚有一位追求者,追求者送给玛丽亚一把咖啡壶,追求者和玛丽亚星期六去阿波罗,玛丽亚只在休假日用“你”称呼她的追求者,在店里玛丽亚用“您”称呼她的追求者,因为这爿店铺是属于他的……我从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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