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太阳》第49章


“你给我回来!” 
声调并不高,但有那么一股威严,一股气势。 
这种看不见的力量,使得那哨兵连忙跑回,立正站在那里。 
“叫你们指挥员到我这儿来!” 
“他在掩蔽部里接电话。” 
“你带我去!” 

几分钟后,秦震被那个哨兵引到大河陡岸下,这千万年冲刷成的陡岸像山崖壁立。哨兵掀开一个草帘,秦震立刻闻到一股强烈的人、烟、酒、泥土、干草的气味扑鼻而来,原来是一个坑洞。他弯下身子走了进去,心下暗暗一惊:这里的指挥官还满有心机呢!……进洞,拐了个弯,眼前一亮,灯火通明。一摞弹药箱上摆着一只皮包式电话机。一个人正弓着腰背在那儿打电话,这个人头发蓬乱,热气腾腾,体粗气壮,瓮声瓮气对着电话听筒大喊大叫,像在吵架。秦震上前一看,不免心中一喜。那人一撂下电话,秦震就在他那厚墩墩的脊梁上重重擂了一拳: 
“老张,你在这里!” 
那人回头,双眼一明说: 
“哎呀,老首长!你来了,我可有主心骨了。” 
话犹未完,电话铃又叮铃铃响了起来。 
此人姓张名凯。秦震跟他是有好几年不见了。那是一九四七年夏季四平攻坚战的一处突破口上,张凯鲜血染红胸膛,还在喊叫冲锋,恰在此时,一块流弹片把秦震打昏过去;再往前想,是秦震在纵队当副司令时,到他们那个连处理过一个问题,那时,他还是一个战士。秦震一面想,一面品评着:“好样的,独当一面挑重担子了。” 
张凯声音变了,十分惊诧地问: 
“什么?副司令,我这里有个兵团副司令?” 
秦震立刻把电话听筒接过来: 
“是呀!我就是秦震……你找我找不到,我也是刚刚赶到这里……是的,桥炸断了,情况严重。不过,后勤部长同志!你放手往上送吧!弹药给养都得立刻过河……凭它天塌地陷,没有通不过的道路。好,好吧!” 
张凯不好意思地说: 
“你是我们兵团副司令?我还没有见到过你。” 
“我刚刚从东线调来,这不就见到了。” 
张凯立正:“我是工程兵渡河指挥部的指挥,向首长报告:昨天下午,大桥给敌机拦腰炸断……” 
秦震两眼威严地一闪: 
“哼,昨天下午,亏你说得出……这是什么时候?前方打得这样激烈,急着要炮弹、要给养……你倒在这里卡住,一夜还没修通……你耽误了大事,你卡住了我们的脖子……” 
“这河岸陡流急……” 
“不这样要你工程兵干什么?” 
秦震随即转身吩咐黄参谋:“把电台调上来!” 
张凯:“这是个火山口,你的位置还是靠后一点好。” 
“怎么?老战友,你还要打个佛龛把我供起不成?对你不起,这位置我占定了。” 
一转眼工夫,黄参谋就兴冲冲跑进来说:“没等我找,三辆车都开上来了。”秦震连发三道命令: 
第一、所有运输车辆严密伪装,注意隐蔽。 
第二、不论哪个部队,集中全部高射武器、平射武器,都准备对空射击。 
第三、动员全力抢修桥梁,一切人等都要开绿灯。 
然后,从后脖颈上擦了一把汗水,笑眯眯对黄参谋说: 
“小伙子们挺机灵,万马营中还把我找出来了。” 
“有咱们司机小赵,就顶半个参谋,他的鼻子比狗还灵呢!” 
秦震敞开衣襟,一把拉着张凯: 
“走!咱们去看看,是个什么鬼门关。” 
“别,别,我去,我随时向你报告,副司令督率全军,还是呆在这坑洞里隐蔽为好!你要是出了差错,我可担当不起。” 
张凯一边说一边还向黄参谋投出求助的眼光。黄参谋深知秦震事必躬亲的特点,只是笑一笑,没有做声。 
秦震吩咐:“黄参谋!你组织一下,电台上有报都送到这儿来,你再通过这台电话,”他指一指那个皮包式电话机,“把各方面都联络上……” 
秦震从阴凉的坑洞里一出到外面,觉得一片骄阳灼灼,照得人眼花。待到了桥头一看,果然,两岸之间,像个峡谷,漩涡急速漂流,一泻而下。桥是拦腰炸断的,现在水上水下都有人在忙忙乱乱,进行抢修,但看来成效不大。秦震把鞋甩掉,就挽裤腿要下河。这一回张凯死死拽住不放,想不到这大个汉子竟要急出眼泪来。正在争执,黄参谋气喘吁吁跑来: 
“首长,兵团急电!” 
秦震没奈何,拎住两只鞋,光着脚就往回跑。 
马灯光下,一份电报。 
秦震看完电报,想一想目前处境,一种焦躁心情突然冲起,但他立刻抑制自己,左右一顾:“啊,这里很静……”一刹时间,他想起露营之夜的深刻剖析:“好胜心急,求战心切,我陷入急躁情绪。这回我绝不再犯。”他立刻冷静下来,是的,要冷静,坚毅是从冷静中诞生的。他身子未动,头也没回,只说:“黄参谋,去请渡河指挥部张指挥来议事。”不久,张凯下半身水湿渌渌,上半身大汗淋漓,跑了进来。他一听这道命令,不觉倒吸了一口气:“这……这……这……” 
秦震毅然说道: 
“这什么?……命令限三小时内把弹药送到前线!” 
张凯挠着头,没有做声。 
“老张啊!河流猛暴,峡谷峻陡,你们工程兵难道就学会架桥一手本事吗?!”张凯急中生智连忙说:“把我们工兵连长找来……看样子得出点点子。”“遇事和群众商议,这就对头,他们是亲临第一线的啊!”最后一句无异是对张凯的沉重批评,张凯感到了这一点,就连忙转身跑出去了,不久跑转来连声说:“马上就来。”秦震看着张凯心下暗地里盘算:“这个人有魄力,有决断,但是战争不但需要勇敢,在一定意义上说来,更需要智谋呀!见他满脸热汗流淌,无疑是个忠于职守,脚勤手快的人,这时,我应该给他一点什么呢?镇定,是的,镇定。”于是从口袋里掏出骆驼牌香烟(秦震虽经丁真吾严嘱戒烟,但在焦思苦虑时,也悄悄抽两口,仅仅两口),抽出两支,一支递给张凯,一支自己点燃吸着,这一来就缓和了一下似乎要爆炸的气氛。 
这时,从洞口传来一声: 
“报告!” 
听声音不是年轻人,而且缺乏作为战士的那种火辣劲。 
张凯应声:“请进。” 
张凯回答的声音,跟刚才的吼叫嘶喊截然不同,秦震隐隐感到他对来人深怀敬重之感。 
这是怎么回事? 
秦震随即听到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一个人走到灯光中来。显然是刚从水里爬上来的,水顺着裤脚滴嗒不停。此人身材削瘦,脸庞也削瘦,浑身上下涂满泥污,还有血红的伤痕。可是,他的眼光那样柔和,动作那样沉稳,秦震悚然一惊。他觉得此人,软绵绵的,不甚果断,有点失望。但脑子一转:“也未必。人不可貌相啊!张凯在这节骨眼上,搬请他来,必有缘由。”但见这人毕恭毕敬,一丝不苟,信守着一个老兵的规范,甚至比一般下级在上级面前还要拘谨,并拢两脚,举手敬礼。而张凯也突然发生了变化,一下失去作为指挥员的威严架势,甚至还有点手足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待仔细看时,秦震不禁大吃一惊: 
啊!原来是他…… 
事情发生在挥戈南下的一个夜晚。秦震坐吉普车翻过一道山岭,忽然看见漆黑的山谷里一派火光,看样子是敌人丢了燃烧弹。秦震十分气愤: 
——惨无人道的兽性毁灭! 
汽车盘旋而下降到谷底,来到那片火海之前。 
秦震一眼望见,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站在火海前头。 
血一下涌上脑袋,猛喝一声: 
“停车!” 
他大踏步朝前走去,风吹火旺,一股焦辣辣的热气扑上脸来。 
无边暗夜,孤苦无依,就这么一个小女孩,披着妈妈的一件白布褂子,光着两只小脚丫。她没有哭,只是一动不动地睁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忽悠忽悠的火光。 
秦震心如刀绞。 
在这一瞬间,从黑地里忽地窜出一个人影,从秦震身旁急掠而过,猛扑上去,一把把小女孩搂在怀里。 
秦震过去一看,是一个老兵,他一抱紧那孩子,小女孩便伸出两只小手,一下搂住老兵的脖颈,忽然哇地放声大哭。老兵脸上的泪水也给火影照得一晃一晃发亮。 
“你的家呢?” 
她用小手指指火场。 
“你妈妈呢?” 
她用小手指指火场。 
“你一家人呢?” 
她用小手指指火场。 
“你叫什么?” 
“我叫圆圆。” 
那老兵抱上这孤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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