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太阳》第23章


电话接通,他听到的是梁曙光的声音。 
“你是曙光,文洪不在吗?” 
“一家电机厂起火,发现有人进行破坏,他赶到那里去掌握情况,抓紧处理。” 
“可是我问你白洁在哪里?” 
对方一阵沉默不语,使得一片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但他旋即镇定下来说道: 
“曙光!有话你自管说吧!” 
梁曙光轻轻喘吁了一下说: 
“白洁给他们绑架走了。” 
猛然间像有一万堵陡峭的山崖向他身上压倒下来,他一松手,电话耳机跌落下去,给电话线吊着,垂在空中转了几转。是的,在进城这一天,虽然紧张劳碌,意绪纷然,但他有过多少期待、多少渴望呀。他想象白洁会一下出现在眼前,那将是多么大的欢乐。可是,现在,在这一刹那间,一切一切都泡影一般地破灭了,他心如刀绞,冷汗淋漓,他只感到自己的心向下沉,向下沉,即将沉落到黑暗的深渊。漫无边际的痛苦,一下浸渗了他的灵魂,一时之际心旌摇荡,几乎陷于不能自拔的地步了。但,一种鸣钟似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不能迷乱,不能沉沦!秦震经历过多少坎坷,经历过多少危难,而磨炼出来的坚强意志告诉他,你必须从茫茫心泉里挺拔而起,他立刻清醒过来,他冷静、甚至有点冷峻地把吊在空中的耳机又抓在手里;举到耳边,他说: 
“对不起,有一点事情,耽搁了讲话。” 
“我立刻来向你当面汇报。” 
秦震略一沉思,坚定而果断地说: 
“文洪不在,你们那里需要一个主帅掌握情况,刚才你不是说发生了破坏吗?是呀!这是一记警钟,公开的敌人容易对付,暗藏的敌人可不容易对付,不能光是欢天喜地,天下太平啊!不过,你们要警惕,可也不要大惊小怪,免得流传开去,扰乱人心。” 
这是理智的声音; 
一种博大而深沉的理智, 
一种睿智而明慧的理智, 
使他从命运的苦海中升起。 
他说: 
“曙光!现在你报告吧!” 
梁曙光简括地向他报告了解放监狱的经过,并说,严医生亲自在场了解情况,他让她马上来向他汇报。 
“好吧!我立刻派车来接她。” 
秦震搁下电话,转过身来吩咐: 
“派我的车去师里接严医生!” 
当屋里只剩下他一人时,他突然感到一种孤寂的痛苦。他在地板上踱来踱去,走了几十个来回,他不得不面对白洁这个问题了,他心房再一次颤悸起来。是的,理智的浪潮隐退,情感的浪潮又袭来了。 
一时之间,他觉得这屋子这样狭窄,这样堵塞,他胸口受到了很大压迫,呼吸也似乎困难起来。他刚刚伸手要推通向阳台的那两扇门,小陈托着那件叠折得平平整整的美军茄克走进来: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你换一件吧!” 
“就换,就换,你别跟我瞎啰嗦了……” 
可是他并没有心思换,而穿着湿衣走向阳台,并砰地一声把两扇门关起。 
这时他什么也不想见,人影不想见,灯光不想见,他只想一个人在黑地里呆一下。 
从阳台上依稀看见大江。 
是的,“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他要向浩瀚的天穹、苍茫的大地,向天穹与大地之间浩浩荡荡的大江一诉衷曲,取得回答。长江从遥远遥远的唐古拉山发源,沿着几亿年前造山运动中形成的地形,从陡峭的西部向平坦的东方蜿蜒而下。她一路上汇集了千万莽荡的激流,凝聚了非常强大的威力,她把母亲芳香的乳汁淌流在大地上,她把母亲哀怨的哭声回荡在峡谷中。而后劈开巫山,切断三峡,在这儿,汇聚成为“千湖之地”的云梦泽,港汊交织,湖沼密布。今晚这大雾,就是从这一望无垠的泽国升腾而起。 
难道这脉脉含情,回环弥漫的雾,就是对我的回答吗? 
是的,为了这个天空,这个大地,这个民族的崛起,长江流了几百年几千年的血泪啊! 
你听,江涛在呜咽, 
你听,江涛在呐喊, 
你听,江涛在呻吟, 
秦震这一刻时间的心情是十分难以描摹的,他像原始人一样赤身露体站在大自然面前沐浴着阳光,披拂着风暴,这使他心神激荡,胸襟辽阔。他突然觉得历史长河带着忧患、带着愁苦漫漫流过,苍凉而又雄伟的中华民族凝聚的神魄决然迸发的时刻到来了。为了这一刻,难道悄然失去的只是一个白洁吗?……何况她并没失去,他终将寻找到她,于是像一点亮光一闪,这个想法凝成了他的新的信念。是的,白洁和亿万人们在寻找的那决然迸发的时刻凝结在一起了,历史啊!一只眼充满欢乐,一只眼充满哀伤,它需要震撼、推动,才能以空前未有的强大力量,翻身飞跃,腾空而起。秦震敞开湿渌渌的衣襟,拿炽热的胸膛承受着风的袭击、雾的袭击、浩浩荡荡大江的袭击。这样,他觉得舒坦了一些,松快了一些,可以一解心中的郁积。但当这大自然的莽荡激流,冲洗而过之后,一种人的莽荡激流,又在他灵魂中升起,现在白洁在哪里?现在白洁在哪里?……一生戎马,两鬓秋霜,但总一次又一次为那么多悬念所牵系。而后,经过浴血奋战,生死搏击,终于把悬念变为现实,而后,紧跟着一个新的悬念又蓦然出现,需要他做更大的进取。现在,在朦胧的夜色里,他跟敌人像两个角斗士在搏斗,他取得了胜利,却受到致命一击。白洁没有解救,白洁失去踪迹,他感到羞耻,“真正打了败仗的是我呀!”他决不甘心,就此罢休,但一时又心神疲惫,茫无所措。大自然的激流把他推上浪尖,而人的激流又把他旋入谷底,理智与感情在一个人身上是融洽和谐的。但,在一个巨大裂变时,理智与感情又发生了尖锐的矛盾,秦震现在就处在剧烈的矛盾之中,上下求索,激荡万千。不过,他那个新的信念,透过嘈杂,发出呜咽,是的,他必须寻求,必须搏取……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人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 
“秦副司令!” 
他知道这是严素。 
一刹那间,他想起在三等车厢里,她那挺着胸脯,纤细的手指攥成拳头,稍稍弯曲两臂,然后使劲往下一按,那个刚果决断的神态。不知为什么在这柔肠百转千回的时刻,这个青年人的神态却给了他以力量,困惑与彷徨悄悄隐退了,作为一个司令员,他要郑重地听取部下的报告。 
不过,老首长从阳台上推门而入的神情使严素还是大吃一惊。 
他头发蓬乱,衣襟敞开,全身淋湿,眼光凝滞。 
就这样,他站在那里,听取了严素的报告。 
她报告了他所想知道的关于白洁的一切。听得出来,在她的声音里: 
她为受难的白洁而痛苦, 
她为勇敢的白洁而骄傲, 
他缓缓走向一个沙发,坐了下来。 
壁炉上有一只用豆青瓷瓶制的台灯,放射出柔和的光线,一下把他照亮。他很久很久沉默不语,然后,他那绷得很紧的颚骨渐渐松弛下来,他的沉着冷静、坚毅刚强的老军人的形态恢复正常,他问道: 
“那个纱厂女工的病情危险吗?” 
“很危险,三期肺病,大口咯血,刚才又休克了。” 
他霍然站起,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这样长时间离开了他们,抛下了他们,让他们受尽了熬煎……”上面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下面这句话是对严素说的,“……全力抢救,必须从死神手里把她夺回来。从现在起,不能再让一个同志在我们手上……宣告无望!” 
严素还年轻,她稚弱但坚毅,她急急忙忙地说: 
“首长,我们才刚开始,会好起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凭着她女性的敏感,女性的同情,女性的勇敢,说出这含意很广泛的话(当然里面包含着对老首长的安慰),然后立正受命,转身走去。 
信念,这是从一个普通青年人身上产生出来的信念。 
秦震目送这个年轻女医生走去。门关上了,消失的是她的背影,留下来的却是微微灼人的信念。 
他决心抛开一切繁思杂虑。他需要超脱,他需要解放,他要把一切刺激忧虑全部推开,他需要进入一个忘我的境界。 
他默默地寻视了一下他的住所。这一天匆遽之中,他竟然没有注意这是个什么所在,据说这是法国传教士的宿舍。这个大楼里有许多单元,秦震住的是朝长江这面的一个单元,其中有一间卧室和一个相当宽敞的客厅(刚才他就是穿着湿衣站在这里听取严素的谈话的了),另外临街一间分为两个小间,里面一间是浴室,外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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