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字》第33章


慰自己。
不久,类似的可怕而滑稽的念头又悄悄地潜入他脑海中的那严肃的幻想里来了。由于他不习惯深夜的寒气,他觉得四肢越来越僵硬,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能走下刑台的台阶。天拂晓后,人们就会发现他在那里。周围的居民将开始起床。最早起床的人,走进暗淡的晨曦时,将会看到有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高高地站立在耻辱台上,于是他出于惊骇与好奇会发疯般地去挨家挨户敲门,召唤人们来看一个死了的罪犯的幽灵……那人肯定是这样认为的。晨霭中的骚动从一家传到另一家,随后,曙光渐渐增亮,老汉们匆匆地爬起床,穿上法兰绒长袍,主妇们竟顾不上脱掉睡衣。平时衣冠楚楚,见不到头上一根乱发的体面人物,此时也会披头散发地跑出来,站在众人面前。老总督贝灵汉会歪戴着詹姆斯王朝时期的环状皱领,紧锁眉头走了出来。西宾斯太太由于夜里在林中漫游,裙裾上还挂着小树枝,而且因一夜未睡,脸色比平时更加难看。好心的威尔逊神父在死者的床边熬了半夜,正在做关于荣耀的圣徒梦,对于这么早从梦中给吵醒,窝了一肚子气。前来的还有丁梅斯代尔教堂中的长老和执事,以及对牧师崇拜之极的少女们,她们各自在洁白无邪的胸中为他建起了神龛,这时因为仓皇混乱都来不及披上头巾。总之,全镇人都会手忙脚乱地跨过门槛走出来,围在刑台旁,仰起他们惊愕惶恐的面孔来探望。他们会隐约地看到那里站着一个人,额头上映着东方的红光,那会是谁呢?除了阿瑟·丁梅斯代尔牧师大人,还能是谁!他这时已经冻得半死,满脸羞惭地站在海丝特·白兰曾经示众的地方!
牧师正被这一荒唐恐怖的情景弄得神思恍惚之时,却不料有人蓦地发出了一阵狂笑,使他大吃一惊。紧接着传来一阵儿童的轻松飘逸的笑声,这笑声使他的心为之颤抖……但是他不知道那是由于剧烈的痛苦还是极度的欢乐引起的……他辨认出那是小珠儿的声音。
〃珠儿!小珠儿!〃他稍停片刻后叫道;然后,他压低了嗓音说,〃海丝特!海丝特·白兰!是你在那里吗?〃
〃是的,我是海丝特·白兰!〃她应答道,声音因惊讶而打颤。这时牧师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她正从人行道上向这边走来。〃正是我,还有我的小珠儿。〃
〃你从哪里来,海丝特?〃牧师问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一直守护在一个死者的床边,〃海丝特·白兰回答道。〃是在温斯洛普总督的床边,给他量了袍子的尺寸,现在我正往家走。〃
〃上这儿来,海丝特,你和小珠儿一块过来,〃丁梅斯代尔牧师大人说道。〃你们母女俩从前已经在这儿站过了,可是我当时没有和你站在一起。再上来一次,我们三个人站在一起!〃
她牵着小珠儿的手默默地登上台阶,站在平台上。牧师摸到孩子的另一只手,握住它。在他这样做的一瞬间,似乎有一股不同于他自己生命的新生命的潮水汹涌而来,像一股急流直冲他的心房,注入他的血管流遍全身,仿佛母女俩正把她们生命的温暖传送给他几乎麻木的躯体,三个人形成了一条通电的链条。
〃牧师!〃小珠儿悄悄地说。
〃你要说什么啊,孩子?〃丁梅斯代尔先生问道。
〃你愿意明天中午,跟我和妈妈站在这里吗?〃小珠儿问。
〃不,不行,我的小珠儿,〃牧师回答道;由于那瞬间注入的精力使他恢复了元气,那长久以来折磨着他生命的害怕示众的恐惧又袭上心头;而且他想到眼前的这种团聚……虽然也有一种奇怪的欢愉,却也叫他心惊胆颤。〃那不行,我的孩子。真的,相信终有一天,我一定跟你,还有你的妈妈,站在一起,只是明天还不成。〃
珠儿笑了,同时想抽出她的手来。但是牧师紧紧地握着它。
〃再待一会儿,我的孩子!〃他说。
〃可你敢答应我吗?〃珠儿问道,〃明天中午你会拉住我和我妈妈的手吗?〃
〃明天不行,珠儿,〃牧师说,〃得换一个时间。〃
〃那什么时候呢?〃孩子一个劲的追问。
〃最后审判日,〃牧师低声说道……说来奇怪,那是一种职业习惯,一种以传播真理为己任的职业感驱使他对孩子作出这样的回答。〃到了那一天,你妈妈,你,还有我都将站在审判席前。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光天化日之下是看不到我们站在一起的!〃
珠儿又笑了。
但是丁梅斯代尔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乌云密布的夜空,闪出一道宽阔的亮光。这无疑是一颗流星发出的光,守夜时常会看到这种流星在广漠的苍穹中燃成灰烬。它的光是那么的强烈,把天与地之间的层层密云,照得通亮。那广阔无际的苍穹变得雪亮,犹如一盏巨灯的圆顶。它像白昼一样清楚地显露出街道上的熟悉的景色,但是一种不寻常的光照射在熟悉的东西上总会带给人某种可怕的印象。那些建有突出楼层和古怪三角顶楼的木屋;那些周围已发出春草的台阶和门槛;那些覆盖着刚翻出的黑土的园圃,还有那条稍有损坏,甚至在市场区段两侧都长了青苔的车道……这一切都清晰可见,不过都带有一种奇特的模样,似乎给予这世上的一切另一种道义的解释,一种前所未有的解释。就在那里站着牧师,他一只手捂住心口;还有海丝特·白兰,胸前带着那个针绣的闪闪发光的红字;在她旁边站着小珠儿,她本人就是一个象征,是把两个成人连结在一起的纽带。他们三人站在亮如正午的光辉里,这光既奇特又肃穆,似乎那就是要揭露一切隐秘的光,要把一切相属的人结合在一起的曙光。
在小珠儿的眼神里含有邪气;在她仰望牧师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一种顽皮的微笑,这种笑使她的表情常常显得很精灵乖巧。她从牧师手里把小手挣脱出来,指着对面的街道,但此时牧师却双手紧捂自己的胸口,眼睛直直地望着苍穹。
在那个年代,凡是流星或者其它比日月的升落不规则的自然现象统统都被解释为超自然力量发出的启示,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因此,如果在午夜的天空里,看到一支闪光的长矛,一把亮锃锃的利剑,一张大弓,或者一簇箭等这类形象,便认为是印第安人要打仗的预兆。要是天空泻下一道红光则被认为要发生瘟疫了。我们简直不相信从移民初期到革命时期,新英格兰遇到的重大事件,无论是好是坏,竟然没有哪一件当地的居民不是事先得到过警告的。它总是通过出现这类性质的某种景象作警告。许多人还不只偶尔一次见到。不过,更多的情况是,这种景象的可信性不过是个别目睹者的心诚所致。他运用他的想象,透过放大,变形和有色的眼镜来看这种奇迹,从而在他再思考它时,形象勾勒得更清晰了。国家的命运居然可在无垠的天空中用这些可怕的符号揭示出来,这个想法实在太了不起了!对于天意来说,在这么宽阔的一幅轴卷上,记述一个民族的命运,恐怕也不能算太大。我们的祖先十分喜好这种信仰,因为那表示出他们还处在幼年时期的共和国正受着上天特别的垂青和严格的监护。但是如果某一个人在同样广阔的卷面上看到一个启示,它只是针对他一个人,那么我们该怎么说呢!在这种情况下,即一个人由于长期和强烈的隐痛而备受自我反省的煎熬,他把自我扩展到整个大自然,以致把苍天看作只是适于他书写历史和命运的一张大纸时,那么我们认为这种〃启示〃不过是他神经极度混乱的一个症状而已。
因此,当牧师仰望天顶时,看见一个用暗红色的光线勾勒成的巨大字母〃a〃时,我们只能归咎于他自己的眼睛和心态出了毛玻这倒并不是说,当时根本没有出现流星,没有流星燃烧着穿过薄薄的云霭,但是也决没有像他罪恶的幻想所赋予的那种形状,或者至少没有那么明确,因为要是有另一个罪人在场,他或许会在其中认出另外一个符号来呢。
在那一瞬间,还有一个特殊的情况可以表明丁梅斯代尔先生的心理状态。在仰望天顶的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清楚地注意到小珠儿用手指着站在离刑台不远的老罗杰·齐灵渥斯。牧师好像看见了他,用的是他辨认出天空中那神奇字母的同一种目光。流星的亮光,给他的容貌,正如给其它东西一样,平添了一种新的表情;也可能此时医生没有像在他平素那么小心谨慎,没有隐藏起他注视他的牺牲品的那种狠毒样子。真的,如果说那颗流星带着严正警告海丝特·白兰和牧师末日审判即将来临的磅礴气势照亮了天空,显示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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