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教育》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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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主人!不要再替我操心了!我已没有元气,就要死在行手术的时候,还是让我平平常常地死好!生命已没有什么可惜,横竖命该如此,在我未听到家里信息以前死了倒好!〃 
主人夫妇反对她的话,叫她不要自馁,还说已直接替她寄信到热那亚,回信就可以到了,无论怎样,总是受手术好,为自己的儿子计也该这样。他们再三劝说。可是一提起儿子,她失望更甚,苦痛也愈厉害。终于奖了: 
〃啊!儿子吗?大约已经不活在世上了!我还是死了好!主人!夫人!多谢你们!我不信受了手术就会好,累你们种种操心,从明天起,可以无须再劳医生来看了。我已不想活了,死在这里是我的命运,我已预备安然忍受这命运了!〃 
主人夫妇又安慰她,执了她的手,再三劝她不要说这样的话。 
她疲乏之极,闭眼昏睡,竟像已经死了。主人夫妇从微弱的烛光中注视着这正直的母亲,怜悯不堪。像她那样正直善良而不幸的人,为了救济自己的一家离开本国,远远地到六千英里外来尽力劳动,真是少有的了,可怜终于这样病死。 
下一天早晨,玛尔可背了衣包,身体前屈了,跛着脚于入社克曼市。这市在阿根廷的新辟地中算是繁盛的都会。玛尔可看去仍像回到了可特淮、洛赛留、布宜诺斯艾利斯一样,依旧都是长而且直的街道,低而白色的房屋。奇异高大的植物,芳香的空气,奇丽的光线,澄碧的天空,随处所见,都是意大利所没有的景物,进了街市,那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经验过的想像重行袭来。每过一家,总要向门口张望,以为或者可以见到母亲。逢到女人,也总要仰视一会儿,以为或者就是母亲。想询问别人,可是没有勇气大着胆子叫唤。站在门口的人们都惊异地注视着这衣服褴褛满身尘垢的少年。少年想找寻一个亲切的人发出他胸中的问语。正行走时,忽然见有一旅店,招牌上写有意大利人的姓名。里面有个戴眼镜的男子和两个女人。玛尔可徐徐地走近门口,提起了全勇气问: 
〃美资耐治先生的家在什么地方?〃 
〃是做技师的美资耐治先生吗?〃旅店主人问。 
〃是的。〃玛尔可回答,声细如丝。 
〃美贵耐治技师不住在杜克曼哩。〃主人答。 
刀割剑刻样的叫声,随主人的回答反应而起。主人,两个女人,以及近旁的人们,都赶拢来了。 
〃什么事情?怎么了?〃主人拉玛尔可入店,叫他坐了:〃那也用不着失望,美资耐治先生家虽不住在这里,但距这里也不远,费五六点钟就可到的。〃 
〃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玛尔可像苏生似的跳起来问。 
主人继续说:〃从这里沿河过去十五英里,有一个地方叫做赛拉地罗。那里有个大大的糖厂,还有几家住宅。美贵耐治先生就住在那里。那地方谁都知道,费五六个钟头工夫就可走到的。〃 
有一个青年见主人这样说,就跑近来; 
〃我一月前曾到过那里。〃 
玛尔可睁圆了眼注视他,脸色苍白地急忙问: 
〃你见到美贵耐治先生家里的女仆吗?那意大利人?〃 
〃就是那热那亚人吗?哦!见到的。〃 
玛尔可又似哭又似笑,痉挛地啜泣,既而现出激烈的决心: 
〃向什么方向走的?快,把路指给我!我就去!〃 
人们齐声说; 
〃差不多有一天的路程哩,你不是已很疲劳了吗,非休息不可,明天去好吗?〃 
〃不好!不好!请把路指给我!我不能等待了!就是倒在路上也不怕,立刻就去!〃 
人们见玛尔可这样坚决,也就不再劝阻了。 
〃上帝保护你!路上树林中要小心!但愿你平安!意大利的朋友啊!〃他们这样说,有一个还陪他到街外,指示他路径,及种种应注意的事,又从背后目送他去。过了几分钟,见他已背了衣包,胶着脚,穿入路侧浓厚的树荫中去了。 
这夜,病人危笃了,因患处剧痛,悲声哭叫,时时陷入人事不省的状态。看护的女人们守在床前片刻不离。病人发了狂,主妇不时惊惧地赶来省视。大家都很焦虑:她现在即使愿受手术,医生也非明天不能来,已不及救治了。她略为安静的时候,就非常苦闷,这并不是从身体上来的苦痛,乃是她悬念在远处的家属的缘故。这苦闷使她骨瘦如柴,人相全变。她不时扯着头发疯也似的狂叫: 
〃啊!太凄凉了!死在这样远处!不见孩子的面!可怜的孩子。他们将没有母亲了!啊!玛尔可还小哩!只有这点长,他原是好孩子!主人!我出来的时候,他抱住我的项颈不肯放,真哭得厉害呢!原来他已经知道此后将不能再见母亲了,所以哭得那样悲惨!啊!可怜!我那时心欲碎了!如果在那时死了,在那分别时死了,或者反而幸福。我一向那样地抚抱他,他是顷刻不离开我的。万一我死了,他将怎样呢!没有了母亲,又贫穷,他就要流落为艺丐了!张了手饿倒在路上!我的玛尔可!啊!我那永远的上帝!不,我不愿死!医生!快去请来!快替我行手术!把我的心割开!把我弄成疯人!只要他把性命留牢!我想病好!想活命!想回国去!明天立刻!医生!救我!救我!〃 
在床前的女人们执了病人的手安慰她,使她心情沉静了些,且对她讲上帝及来世的话。病人听了又复绝望,扯着头发啜泣,终于像小儿似的扬声号哭: 
〃啊!我的热那亚!我的家!那个海!啊!我的玛尔可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做什么!我的可怜的玛尔可啊!〃 
时已夜半,她那可怜的玛尔可沿河走了几点钟,力已尽了,只在大树林中踏册着。树干大如寺院的柱子,在半天中繁生着枝叶,仰望月光闪烁如银。从暗沉沉的树丛里看去,不知有几千支树干交互纷杂,有直的、有歪的、有倾斜的,形态百出。有的像赖塔似的倒卧在地,上面还覆罩着繁茂的枝叶。有的树梢尖尖地像枪似的成群矗立着。千姿万态,真是植物界中最可惊异的壮观。 
玛尔可有时虽陷入昏迷,但心辄向着母亲。疲乏已极,脚上流着血,独自在广大的森林中踯躅,时时见到散居的小屋,那屋在大树下好像蚁冢。又有时见有野牛卧在路旁。他疲劳也忘了,也不觉得寂寞了。一见到那大森林,心就自然提起,想到母亲就在近处,就自然地发出大人样的力和气魄。回忆这以前所经过的大海,所受过的苦痛、恐怖、辛劳,以及自己对付这些苦难的铁石的心,眉毛也高扬了。血在他欢喜勇敢的胸中跃动。有一件可异的事,就是一向在他心中蒙胧的母亲的状貌,这时明白地在眼前现出了;他难得清楚地看见母亲的脸,现在明白看见了,好像在他面前微笑,连眼色、口唇动的洋地,以及全身的态度表情,都一一如画。他因此振起精神,脚步也加速,胸中充满了欢喜,热泪不觉在颊上流下,好像在薄暗的路上走着,一边和母亲谈话。继而独自卿咕着和母亲见面时要说的言语。 
〃总算到了这里了,母亲,你看我。以后永远不再离开了。一起回国去吧。无论遇到什么事,终生不再和母亲分离了。〃 
早晨八点钟光景,医生从杜克曼带了助手来,站在病人床前,做关于手术的最后劝告。美贵耐治夫妻也跟着多方劝说。可是终于无效。她自觉体力已尽,早没有信赖手术的心了。她说受手术必死无疑,无非徒加可怕的苦痛罢了。医生见她如此执迷,仍劝她说: 
〃手术是可靠的,只要略微忍耐就安全了。如果不受手术,总是无效。〃然而仍是无效,她细声说: 
〃不,我已预备死了,没有受无益的苦痛的勇气。请让我平平和和地死吧。〃 
医生也失望了,谁也不再开口。她脸向着主妇,用细弱的声音嘱托后事: 
〃夫人,请将这一点钱和我的行李交给领事馆转送回国去。如果一家平安地都生存着就好了。在我瞑目以前,总望他们平安。请替我写信给他们,说我一向念着他们,曾经为了孩子们劳动过了。……说我只以不能和他们再见一面为恨。……说我虽然如此,却勇敢地自己忍受,为孩子们祈祷了才死。……请替我把玛尔可托付丈夫和长子。……说我到了临终,还不放心马尔可。……〃话犹未完,突然气冲上来,拍手哭泣: 
〃啊!我的玛尔可!我的玛尔可!我的宝贝!我的性命!……〃 
等她含着泪看四周,主妇已不在了。有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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