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短篇小说集(国内篇)》第38章


“阿毛,你手也是热的哩!” 
阿毛——心里晓得爸爸摸她的脑壳又捏一捏手,枕着眼睛真在哭。 
王老大一门闩把月光都闩出去了。闩了门再去点灯。 
半个月亮,却也对着大地倾盆而注,王老大的三间草房,今年盖了新黄稻草,比桃叶还要洗得清冷。桃叶要说是浮在一个大池子里,篱墙以下都湮了,——叶子是刚湮过的!地面到这里很是低洼,王老大当初砌屋,就高高的砌在桃树之上了。但屋是低的。过去,都不属桃园。 
杀场是露场,在秋夜里不能有什么另外的不同,“杀”字偏风一般的自然而然的向你的耳朵吹,打冷噤,有如是点点无数的鬼哭的凝和,巴不得月光一下照得它干!越照是越湿的,越湿也越照。你不会去记问草,虽则湿的就是白天里极目而绿的草,——你只再看一看黄草屋!分明的蜿蜒着,是路,路仿佛说它在等行人。王老大走得最多,月亮底下归他的家,是惯事,——不要怕他一脚踏到草里去,草露湿不了他的脚,正如他的酒红的脖子算不上月下的景致。 
城垛子,一直排;立刻可以伸起来,故意缩着那么矮,而又使劲的白,是衙门的墙;簇簇的瓦,成了乌云,黑不了青天…… 
这上面为什么也有一个茅屋呢?行人终于这样免不了出惊。 
茅屋大概不该有。 
其实,就王老大说,世上只有三间草房,他同他的阿毛睡在里面,他也着实难过,那是因为阿毛睡不着了。 
衙门更锣响。 
“爸爸,这是打更吗?” 
“是。”爸爸是信口答着。 
这个令阿毛爽快:深夜响锣。她懂得打更,很少听见过打更。她又紧紧的把眼闭住——她怕了。这怕,路上的一块小石头恐怕也有关系。声音是慢慢的度来,度过一切,到这里,是这个怕。 
接着是静默。 
“我要喝茶。”阿毛说。 
灯是早已吹熄了的,但不黑,王老大翻起来摸茶壶。 
“阿毛,今天十二,明天,后天,十五我引你上庙去烧香,去问一问菩萨。” 
“是的。” 
阿毛想起一个尼姑,什么庙的尼姑她不知道,记得面孔,——尼姑就走进了她的桃园! 
那正是桃园茂盛时候的事,阿毛一个人站在篱墙门口,一个尼姑歇了化施来的东西坐在路旁草上,望阿毛笑,叫阿毛叫小姑娘。尼姑的脸上尽是汗哩。阿毛开言道: 
“师父你吃桃子吗?” 
“小姑娘你把桃子我吃吗?——阿弥陀佛!” 
阿毛回身家去,捧出了三个红桃。阿毛只可惜自己上不了树到树上去摘! 
现在这个尼姑走进了她的桃园,她的茂盛的桃园。 
阿毛张一张眼睛——张了眼是落了幕。 
阿毛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想,只晓得她是病。 
“阿毛,不说话一睡就睡着了。” 
王老大就闭了眼睛去睡。但还要一句—— 
“要什么东西吃明天我上街去买。” 
“桃子好吃。” 
阿毛并不是说话说给爸爸听,但这是一声霹雳,爸爸的眼睛简直呆住了,突然一张,——上是屋顶。如果不是夜里,夜里睡在床上,阿毛要害怕她说了一句什么叫爸爸这样! 
桃子——王老大为得桃子同人吵过架,成千成万的桃子逃不了他的巴掌,他一口也嚼得一个,但今天才听见这两个字! 
“现在那里有桃子卖呢?” 
一听声音话是没有说完。慢慢却是—— 
“不要说话,一睡就睡着了。” 
睡不着的是王老大。 
窗孔里射进来月光。王老大不知怎的又是不平!月光居然会移动,他的酒瓶放在一角,居然会亮了起来!王老大怒目而视。 
阿毛说过,酒都喝完了。瓶子比白天还来得大。 
王老大恨不得翻起来一脚踢破了它!世界就只是这一个瓶子——踢破了什么也完了似的! 
王老大挟了酒瓶走在街上。 
“十五,明天就是十五,我要引我的阿毛上庙去烧香。” 
低头丧气的这么说。 
自然,王老大是上街来打酒的。 
“桃子好吃,”阿毛的这句话突然在他的心头闪起来了,——不,王老大是站住了,街旁歇着一挑桃子,鲜红夺目得厉害。 
“你这是桃子吗!?”王老大横了眼睛走上前问。 
“桃子拿玻璃瓶子来换。” 
王老大又是一句: 
“你这是桃子吗!?” 
同时对桃子半鞠了躬,要伸手下去。 
桃子的主人不是城里人,看了王老大的样子一手捏得桃子破,也伸下手来保护桃子,拦住王老大的手—— 
“拿瓶子来换。” 
“拿钱买不行吗?”王老大抬了眼睛,问。但他已经听得背后有人嚷—— 
“就拿这一个瓶子换。” 
一看是张四,张四笑嘻嘻的捏了王老大的酒瓶,—— 
他从王老大的胁下抽出瓶子来。 
王老大欢喜极了:张四来了,帮同他骗一骗这个生人!——他的酒瓶那里还有用处呢? 
“喂,就拿这一个瓶子换。” 
“真要换,一个瓶子也不够。” 
张四早已瞧见了王老大的手心里有十好几个铜子,道: 
“王老大,你找他几个铜子。” 
王老大耳朵听,嘴里说,简直是在自己桃园卖桃子的时候一般模样。 
“我把我的铜子都找给你行吗?” 
“好好,我就给你换。” 
换桃子的收下了王老大的瓶子,王老大的铜子张四笑嘻嘻的接到手上一溜烟跑了。 
王老大捧了桃子——他居然晓得朝回头的路上走!桃子一连三个,每一个一大片绿叶,王老大真是不敢抬头了。 
“王老大,你这桃子好!”路上的人问。 
王老大只是笑,——他还同谁去讲话呢? 
围拢来四五个孩子,王老大道: 
“我替我阿毛买来的。我阿毛病了要桃子。” 
“这桃子又吃不得哩。” 
是的,这桃子吃不得,——王老大似乎也知道!但他又低头看桃子一看,想叫桃子吃得! 
王老大的欢喜确乎走脱不少,然而还是笑—— 
“我拿给我阿毛看一看……” 
乒乓! 
“哈哈哈,桃子玻璃做的!” 
“哈哈哈,玻璃做的桃子!” 
孩子们并不都是笑,——桃子是一个孩子撞跌了的,他,他的小小的心儿没有声响的碎了,同王老大双眼对双眼。 
1927年9月
……
金仁顺:水边的阿狄丽娜
...
每次我去相亲,和陌生的男人对坐着,谈完了天气,谈完了工作,谈完了爱好,连喜不喜欢吃辣椒这样的话题也谈了几句以后,我多半会把朗朗扯出来谈上两句。
我有个朋友叫苏朗,平时我叫她朗朗。她抽烟(如果对方正在抽烟的话,我就这样说道)。但她不抽云烟,她抽女士烟,从免税店里买的。里面有薄荷,朗朗说(我犹豫一下,如果对方长得还算讨人喜欢的话,我就把下半句说完,要不,就微笑一下了事),抽这样的烟接吻也不会让人讨厌。朗朗就留着这样的发型(如果我们身边恰巧有女人走过,而坐在我对面的家伙把目光盯在她身上的话,我就用这个话头儿把他的目光钩回到我脸上来)。这样的发型一般人打理不起,洗一次压一次,既费时间花钱又多。朗朗那样的女人当然没问题,她的男朋友个个是大款。朗朗说,男人不能太穷,太穷就酸气,穷酸穷酸,最难相处了。朗朗也会弹钢琴(我和男人见面的地点,最近差不多都定在咖啡馆里,这样的地方简直像强盗,不把人的话语打劫得干干净净就不甘休似的。好在这样的地方差不多都摆着一架钢琴),她小时候学了五六年,会弹一些简单的曲子,她以前在贵都酒店弹了几年。弹琴挣的钱不少,还有小费,但也就够朗朗买几件衣服的。她花钱花得很吓人。朗朗总是和我开玩笑,她说我的优点是保守,我的缺点是太保守(当男人打听女人以往她恋爱时,和男朋友交往的一些细节时,是不是意味着挑逗?)。我和朗朗是好朋友,但我们之间思想观念的差别却非常大。她的男朋友变得比天气还快呢。
朗朗是我与人闲聊时的金矿,男人们听到我讲朗朗的故事时,四处飞动的目光会收紧翅膀,老老实实地停留在我的身上。他们听我讲上一会儿以后,表情就变了。他们的微妙的笑容成为我在日后回想他们时的主要内容。只有一个冒失鬼开口问我,你现在打电话叫你的朋友过来吧。我没说话。这个叫陈明亮的男人刚才进来时,身后跟着的介绍人用手扶着他的腰,好象用枪指着他的后腰似的。他是我见的第七个男人,身份是师大的体育老师,表情却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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