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第82章


“吃药!”从被窝里传出一串尖细的、像银铃般的神经质的笑声,她的笑声又不时为痛哭失声所打断——这笑,我很熟悉。
“真是一个好心肠的懂得好歹的孩子,”大夫庄重地说道,眼里差点没噙满了泪水。“可怜的小姑娘!”
我想亲亲您,您肯亲我吗?”帮助你和侍候你呀,内莉。”拉来一大包东西。一开口就宣布现在她不走了,就留我这儿了。
从那时起,他和内莉之间就发生了一种奇妙的互怜互爱的关系。对我则刚好相反,内莉变得越来越忧郁,越来越神经质,越来越爱生气了。我不知道这到底因为什么,对她感到很诧异,尤其因为她的这一变化发生得很突然。她在生病之初对我非常温存,非常亲切;好像对我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不让我走,用自己的发烫的小手抓住我的手,硬要我坐在她身旁,如果她发现我神态忧郁、焦虑不安,就尽量逗我开心,跟我开玩笑,跟我闹着玩,冲我笑,她这样做时,分明强压住自己心头的痛苦。她不让我在夜里工作,也不让我坐在一旁陪她,当她看见我不听她的劝告时,就很伤心。有时候我发现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开始向我问长问短,刨根问底地问我为什么不高兴,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奇怪,只要我一提到娜塔莎,她就立刻不再言语,或者岔开话题,谈别的。她好像放意躲避,不愿意谈娜塔莎,这使我很吃惊。我一回到家里,她就欢天喜地。我一拿起礼帽,她就不高兴,甚至有点古怪地看着我,仿佛责备似的目送我出门。
她生病的第四天,我整晚都坐在娜塔莎那儿,而且一直坐到午夜以后很久。我们当时有很多话要谈。我出门时对卧病在床的内莉说,我很快就回来,因为我以为不会耽搁很久。我待在娜塔莎那里几乎是无心的,我对内莉很放心;她并不是独自一人。有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陪着她。马斯洛博耶夫曾上我家小坐,她听到马斯洛博耶夫说内莉病了,我忙得不可开交,而且又孤身一人。我的上帝,好心眼的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这下子可忙开啦:
“这么说,他到咱们家吃饭也来不了啦卜……啊呀,我的上帝!而且,他怪可怜见的,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啊。好,现在,这就给他看看咱们对他有多好。现在机会来了,这机会可不能错过呀。”
她说话就来到我们那儿,还雇了辆马车,拉来一大包东西。一开口就宣布现在她不走了,就留我这儿了。她是来给我帮忙的,说罢便解开了包袱。包里是给病人吃的糖浆和果酱,几只童子鸡和一只母鸡(这是为病人开始康复时准备的),用来供制饼子用的苹果,授予,以及基辅蜜饯(这是为大夫允许吃时预备的),此外则是内衣、床单、餐巾、女式衬衫、绷带、敷布——倒像用来装备一个设备齐全的医务所似的。
“我们家什么都有,”她向我说道,每句话都说得很快,而且说得急急忙忙,倒像要赶到什么地方去似的,“瞧您光棍一个,过的这日子。这些东西您都缺。那就让我……菲利普·菲利佩奇这么吩咐来看。唉呀,现在怎么办呢……快,快!现在该做什么呢?她怎么样啦?清醒了吗?啊呀,她这么躺着多不舒服呀,得把枕头调正一下,让脑袋枕低点。我说……不能用皮枕头吗?皮枕头能降温。啊呀,我这人真笨!竟没想到带一只来。我这就回去拿……要不要生火呀?我让我认识的一个老妈子上您这儿来。我认识一个老妈子。要知道,您这儿连个女佣人都没有……嗯,现在做什么呢?这是什么?草药……大夫开的?大概是用来熬解热清肺用的汤药的吧?我这就生火去。”
“是的,您听话,我就亲您。”帮助你和侍候你呀,内莉。”我又不曾替她做过任何事。”“现在也爱。
但是我劝她别忙了,她觉得很奇怪,甚至很伤心,因为要做的事并不多。然而这并没有使她完全泄气。她立刻跟内莉好上了,而且在内莉整个生病期间帮了我很多忙,她几乎每天都来看我们,而且每次来都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东西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必须把它赶快逮回来似的。而且她每次总要加上一句,说什么菲利普·菲利佩奇也这么吩咐来着。内莉非常喜欢她。她俩好像亲姊妹似的相亲相爱,我觉得,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在许多方面也跟内莉一样是个孩子。她给她讲各种故事,逗她发笑,每当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回家去了,内莉就想她。当她头一回出现在我们家的时候,我的小病人感到很奇怪,但是她立刻明白了这位不速之客的来意,她按照老习惯,甚至皱起了眉头,变得沉默寡言,对她很不友好。
她是来给我帮忙的,说罢便解开了包袱。包里是给病人吃的糖浆和果酱,几只童子鸡和一只母鸡。
“她上咱们家来干吗?”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走后,内莉一脸不高兴地问。
“帮助你和侍候你呀,内莉。”
“何必呢?……干吗呢?我又不曾替她做过任何事。”
“好人做事并不是因为别人过去替他们做过什么,内莉。虽说人家没有替他们做过什么,他们也乐意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得了,内莉;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好人。这是你的不幸:你没有遇到过好人,当需要帮助的时候又没有遇到他们。”
内莉没有言语;我离开她走到一旁。但是过了一刻钟,她又用虚弱的声音自己叫我过去,她说要喝水,可是却突然紧紧地搂住我,趴在我胸前,而且很长时间不肯放我走开。第二天,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来了,她带着快乐的微笑对她的到来表示欢迎,但是不知为什么见了她总好像有点羞答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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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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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这天,我在娜塔莎那儿待了整整一个晚上。我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内莉睡了。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也很困,但是她仍旧陪着病人,等候我回来。她一见到我回来后就立刻急匆匆地悄声告诉我,内莉起先非常开心,甚至笑个不停,但是后来又闷闷不乐起来,她看到我还没回来,就闭上了嘴,沉思起来。“后来她又说头疼,说着说着就哭了,而且嚎啕大哭,哭得伤心极了,当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亚历山
德拉·谢苗诺芙娜加了一句。“她又跟我谈到娜塔利娅·尼古拉耶芙娜,但是我对她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她也就不再问了,后来她总是哭,哭着哭着就含着眼泪睡着了。好了,再见啦,伊万·彼得罗维奇;我发现她总算好些了,我要回家了,菲利普·菲利佩奇也这么吩咐来着。不瞒您说,这一回,他只让我出来两小时,是我自己硬要留下的。不过也没什么,您甭替我担心;他不敢发脾气……除非……啊呀,我的上帝,亲爱的伊万·彼得罗维奇,我怎么办呢:现在,他每天回来都是醉醺醺的!他好像在忙什么事,可忙啦,又不跟我说,一个人发愁,他脑子里肯定在想什么要紧事;这,我看得出来;可是一到晚上,老是喝得醉醺醺的……我只担心一点,他现在回到家,谁来伺候他,让他睡觉呢?好了,我走了,再见。再见,伊万·彼得罗维奇。我翻了翻您的书:您的书可真多,这些书想必挺高深吧;可是我是个大笨蛋,从来不读书不看报……好啦,明儿见……”
但是,第二天,内莉醒来时却变得愁眉不展、落落寡欢,对我爱理不理。她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似乎在生我的气。我注意到她似乎偷偷地膘了我两眼;在这眼神里有许多内心的隐痛,但是其中仍旧透露出一种柔情,这是她向我直视的时候不曾有过的。大夫让她吃药她不肯吃的那场纠葛也发生在这天;我不知道对这个变化究竟应该怎么看。
但是内莉对我的态度却彻底变了。她的古怪、任性,有时候差不多是恨我——这一切一直继续到她不再跟我同住的那天为止,一直到我们这部小说收场前发生的那场悲剧性的大转变为止。但这已经是后话了。
不过有时候她也会在某时某刻对我跟过去一样非常亲热。在这些瞬间,她似乎对我加倍亲热;最经常的是在这些时候她哀哀拗哭。但是这些时刻就像昙花一现一样很快就过去了,于是她又陷入过去那种苦恼之中,又恶狠狠地看着我,要不就像对大夫那样发脾气,或者当她发现我不喜欢她的某个新的顽皮行为时,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而且笑到后来几乎总是以眼泪汪汪告终。
甚至有一次她还跟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吵起来,对她说,她什么东西也不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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