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吃三明治,喝啤酒,但她再没接着说什么,我也没话可说。
十二点半我回到草坪。最后的草坪。剪完后,就同草坪再无关系了。
我边听fan 的摇滚乐边仔细修剪草坪。用耙子把剪下的草挠了好几次,像理发师那样从各个角度检查有无漏剪之处。到一点半干完三分之二。汗好几次钻入眼睛,每次都用院里的水龙头洗脸。阳物几次无故勃起几次平复。剪草坪时:竟然勃起,觉得有点傻气。
两点二十分修剪完毕。我关掉收音机,打亦脚在草坪上转了一圈。结果令人满意,没有漏剪的,没有不均匀的,如地毯一般平滑。我闭上眼睛,大口吸气,体味了一会儿脚底凉生生的绿色感触。不料,这时间里体力突然消失殆尽。
“现在仍非常喜欢你。”她信上最后写道.“你温存亲切,是个十分好的人,不是说谎。但有时我觉得光这样似乎有点不够,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我也不明白,而且这么说很是过分,或许等于什么也没解释。卜九岁是非常讨厌的年龄,再过几年也许能解释好,但几年之后可能已没必要解释了。”
我用水龙头洗罢脸,把工具装上农用车,换上新t 恤,然后打开房门,告诉说已经做完。
“不喝点啤酒?”妇人说。
“谢谢。”啤酒那玩艺儿喝点无妨吧。
我们站在院前打量草坪。我喝啤酒,她用高脚杯喝没加柠檬的伏特加,杯子像是酒店经常附送的那种。知了仍叫个不止。看情形她一点也没喝醉,唯独呼吸有欠自然,像有风 “咝”一声从齿间漏出似的。我真有点担心她会当即昏迷,“扑通”倒地死去。我在脑海中勾勒出她倒地的场景,大概她是直挺挺“通”一声倒下的。
“你活儿干得不错。”她说。感觉上声音有点索然,但并不是在责怪什么。“这以前叫了好多剪草坪的人来,剪得这么漂亮的你是第一个。”
“谢谢。”我说。
“去世的丈夫对草坪很挑剔,总是自己剪得整整齐齐,和你的剪法很相似。”
我掏烟相劝,两人一起吸烟。她手比我还大,且石头一般硬。右手中的酒杯和左手夹的 “希望”都显得极小。手指粗,没戴戒指。指甲上有好几条清晰的纵线。
“休息时丈夫总剪草坪来着——人倒也不怎么怪。”
我稍微想了想她丈夫,但想象不好,如同想象不出樟树夫妇。
她再次轻声叹了口气。
“丈夫死后,”她说,“就一直请园艺工上门。我晒不得太阳,女儿又怕晒黑。啊,就算不晒黑,年轻姑娘也不便剪什么草坪。”
我点点头。
“不过你干的活真是让人可心。草坪这东西是要这样剪的。同样是修剪,也有心情问题。如果心放不进去,那不过是……”她寻找下面的字眼,但没找出,便打子个嗝儿。
我重新观望草坪。这是我最后做的一件工作,对此我不由有点感伤,这感伤中也包括分手的女朋友。剪草坪到此为止,我与她之间的感情也随之到此为止了,我想。我想起她的裸体。
樟树般的妇人又打了个嗝儿,并且做出自己也甚为厌恶的表情。
“下个月再来好了。”
“下个月来不成了。”我说。
“为什么?”
“今天是最后一件活儿,”我说,“差不多该当回学生用功了,要不然学分有危险。”
她看了一会我的脸,之后看脚,又看脸。
“学生?”
“嗯。”我回答。
“哪个学校?”
我道出大学名字。大学名字没有给她以怎样的感动。并非足以给人感动的大学,她用食指搔了搔耳后。
“再不干这活计了?”
“嗯,到今年夏天。”我说。今年夏天再不剪草坪了,明年夏天后年夏天也不会剪。
她像漱口似的把伏特加在口里含了片刻,津津有味地分两次各咽一半下去。额头上满是汗珠,犹如小虫紧贴皮肤。
“进来吧,”妇人说,“外面太热。”
我看了眼表:两点二十分。不知是迟还是早。工作是全部结束了。明天开始一厘米草坪都不剪也可以了,心情甚为奇妙。
“急着走?”她问。
我摇了下头。
“那就进屋喝点冷饮什么的,不占用你多长时间。有东西想给你看。”
有东西想给我看?
我已经没有迟疑的余地,她率先大步开拔,头也不回,我只好随后追去。脑袋热得晕乎乎的。
房子里依然静悄悄的。突然从夏日午后光的洪水中走进室内,眼睑深处一剜一剜地作痛。房子里飘忽着用水稀释过似的幽幽的暗色。一种仿佛几十年前便住在这里的幽暗。不是说有多么暗,是幽幽的暗。空气凉丝丝的,并非空调里的凉,是空气流动那种凉。哪里有风进来,又从哪里出去了。
“这边。”说着,妇人沿着笔直的走廊啪嗒啪嗒走去。走廊上有几扇窗,但光线给邻院石墙和长势过猛的樟树枝挡住了。走廊上有好多种气味,都是记忆中有的,是时间制造的气味。时间把它们制造出来,迟早又要将它们消除。旧西装味儿,旧家具味儿,旧书味儿,旧生活味儿。走廊尽头有楼梯。她回过头,看准我跟上来后,爬上楼梯。她每上一阶,旧木板都吱吱作响。
上了楼梯,总算有光线泻入。平台窗口没有窗帘,夏天的阳光在地板上筑出光的池塘。二楼只有两个房间,一个贮物室,一个正正规规的居室。发暗的浅绿色门扇,带一个小小的不透明玻璃窗。绿漆已略微剥裂,铜拉手唯独手握的部位变成了白色。
她噘起嘴吁出一口气,把几乎喝空的伏特加酒杯放在窗台上,从连衣裙里掏出一串钥匙,发出很大声响把门打开。
“进来嘛。”她说。我们走进房间。里边黑乎乎的,透不过气。暑气闷在里面。从关得紧紧的木板套窗缝隙泻进几道锡纸般扁平扁平的光。什么也看不见,唯见一晃一晃地飘忽的尘埃。她拉开窗帘,打开玻璃窗,咣啷咣啷拉开套在外面的板窗,耀眼的光线连同清凉的南风顿时涌满房间。
这是典型的十几二十来岁女孩的房间。临窗是张学习用桌,对面一张小木床,床上铺着无一褶痕的珊瑚蓝床单,放着同样颜色的枕头,脚下位置叠一张毛巾被。床头有立柜和梳妆台,梳妆台上摆着几样化妆品,梳、小剪刀、口红、小粉盒等等。看来不像是热衷化妆那一类型的女孩。
桌上有笔记本和辞典,法语辞典和英语辞典。似乎都用了很久,用时很爱惜,不曾胡乱翻动。笔盘里笔头整齐地排列着大致齐全的笔记用笔。橡皮擦只圆圆地磨偏了一侧。此外便是闹钟、台灯和玻璃镇纸,哪样都很简朴。木板墙上挂有五张以鸟为题材的原色画和只有数字的月历。手指在桌面一划,灰尘便沾白了指肚。一个月量的灰。月历也是六月份的。
从整体看来,作为那个年龄的女孩,房间算是相当简洁的。没有毛茸茸的动物玩具,没有洛克·辛加的照片,没有花花绿绿的饰物,没有带花纹的垃圾箱。房间的定做书架上摆着种种书刊,有文学全集,有诗集,有电影杂志,有画展宣传册,还排出几本英语平装书。我试着想象房间主人的音容笑貌,但想象不好,闪出的只有已分手的恋人的脸。
高大的妇人坐在床沿上目不转睛看着我。她虽然一直跟踪着我的视线,但看样子却在考虑完全不同的事情,不过眼睛对着我而已,其实什么也没看。我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看她身后的白石灰墙壁。上面什么也没挂,纯粹的白墙。定定地注视的时间里,觉得墙的上端在前倾,眼看就要砸在她头上。但当然不会那样。光线关系罢了。
“不喝点什么?”她问。
我说不喝。
“用不着客气,又不是现订现做。”
那就把同样的弄淡一点好了,我指指她的伏特加说。
五分钟后,她拿着两杯伏特加和烟灰缸返回。我喝一口自己的伏特加,根本不淡。我边吸烟边等冰块溶化,她坐在床沿上,一点一点啜着大概比我的浓得多的伏特加,并不时咔嗤咔嗤地嚼着冰块。
“身体结实,”她说,“喝不醉。”
我随便点了下头。我父亲也是这样。但无人斗得过酒精,不过在自己鼻孔进水之前好多事都没注意到罢了。父亲在我十六岁那年死了,死得甚是轻易,甚至使人很难记起他是否活过。
她一直沉默着。每当杯子一晃,便有冰块声发出。凉风不时从打开的窗口吹进来。风是从南边翻过别的山丘赶来的。一个寂静的夏日午后,静得真想就这么睡去。远处哪里有电话铃响。
“打开立柜看看。”她说。
我走到立柜前,乖乖地打开两扇对开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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