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蔷薇》第15章


中亚细亚蒸散着暑气。每夜星星透过尘埃发出闪光。哈萨克老人们穿着杂色花布(粉红色底子上零乱地印着许多大黑芍药和绿色叶子)做的宽腿细口短裤,在街头蹒跚着。
但每次旅行之后,我都回到阿斯特拉罕来,回到阿斯特拉罕报纸的一位记者的小木房里来。他把我拉到他家里去,我就在他家里住下了。
小房子在瓦尔瓦齐耶夫运河河岸一座小花园里,那儿的金莲花一大丛一大丛地盛开着。
我的特写,便是在花园的凉亭里写的,凉亭是那样小,只能容下一个人。我睡觉也在那里。
记者的妻子是一个羸弱的、和蔼可亲的少妇,整天躲在厨房里,一边翻着小孩子的衣服,一边愉偷地啜泣——她刚生下来的一个男孩,在两个月前死了。
我从阿斯特拉罕到马哈奇—卡拉、巴库和克拉斯诺沃德斯克。以后的事,我都写在卡拉布迦日海湾里了。
我回到了莫斯科,但过了几天,我又不得不以记者的身份,到北乌拉尔——到别列兹尼基和索列卡姆斯克去。
从难以置信的中亚细亚的溽暑,一下子落到了那布满阴郁的枞树、沼泽、覆满苍苔的群山和冬天降临很早的地方。
就在那里,在索列卡姆斯克的旅馆里,我着手写卡拉布迦日海湾。这家旅馆过去是修道院。房间是拱形的,很阴冶,除我以外,还有三个化学工程师——一个男的两个女的——好象在前线似的挤在那里。他们在索利卡姆斯克钾矿里工作。
旅馆里有一股十七世纪的气味——神香的气味以及面包,毛皮的气味。夜里穿皮袄的更夫们敲打铁板报时,在飞雪的幽明中,隐现着一座“斯特罗冈诺夫家族当权”时代古老的花石膏人教堂。
在这里没有一点令人想起亚细亚的地方,不晓得为什么,反而倒容易写了。
这就是卡拉布迦日海湾写作经过的很简单的梗概。所有我在旅途上的邂逅、游览、谈话和种种事故,不要说一一讲述,就连从头数—数也几乎难以办到。
你们当然已经看出来,写到中篇里面去的只是所搜集的材料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大的一部分却扔掉了。
但无须惋惜。这些材料随时会在新作品里用上的。
我写着卡拉布迦日海湾时,并没有考虑到材料的正确布局。我按照在里海岸旅行时搜集来的次序编排。
在卡拉布迦日海湾出版之后,批评家们在这个中篇中发现了“螺旋结构”而高兴起来了。但这无论在哪方面我都没有责任。
当我写卡拉布迦日海湾的时候,我主要想的是我们生活中的许多东西,可以用抒情的英雄的音响来填满,生动如实地表现出来。不管它是芒硝的故事也好,或者是在北方森林中建筑造纸厂的故事也好。
这一切都能以极大的力量袭击人心,但一个必要的条件是作者必须力求真实,坚信人类理智的力量,坚信人类心灵的拯救一切的力量,热爱大地。
新近我读到巴夫洛·安托科尔斯基的一首诗,有两段,巧妙地表达了热爱生活的人类心灵的状态。这颗心不能够听不见,应该听见:
预感到春的跫音的
远方琴弦的哀吟,
和静寂的千万声
落珠般的回响——
这世世代代清新不朽欢娱人类的宇宙的音乐……
。。。!
第九章 心上的刻痕
/小。说+
噢,心的记忆啊,你比理性的悲哀的记忆还要强烈。
——巴狄士柯夫
读者们常常问从事写作的人,他们是怎样为自己的作品收集材料的,要用多长时间。假如回答他们说,他根本不特意收集材料,而且从来不做这种事情,问的人总是感到奇怪。
上面所说的情形,当然不包括一个作家为了写某一本书而研究必需的科学材料和提供认识的材料在内。我们这里谈的只是对现实生活的观察。
生活素材,即陀思妥耶夫斯基称之为“日常生活的详情细节”的一切,是不能研究的。作家只是生活着,假如可以这样说的话,只是在这种材料中生活着,痛苦着,思索着,快乐着,参与大大小小的事件,自然,生活的每一天都在他们的记忆里,心上留下自己的标志和痕迹。
读者(顺便说句,某些青年作家也包括在内)必须打消把作家看作是手里永远拿着笔记本到处跑来跑去的人,看作是职业的“记录人”和生活的侦探的这种观念。
谁若是强迫自己积累观察材料,醉心于记录(“就怕忘记了什么”),当然可以乱七八糟地搜集剑一大堆观察材料,但这些材料是死的。换句话说,假如把这些观察从笔记本里搬到生动的散文的内容里去,那么,这些观察差不多总要失掉原来的表现力,看上去总觉着不是地方。
永远不要有这种念头,以为这丛山梨树或这个白发苍苍的乐队的鼓手,以后写短篇小说的时候或许会有用,因此必须特意地甚至有几分矫揉造作地去观察他们。所谓“依工作职责”,纯粹出于业务驱使的观察。
无论什么时候,即使是最成功的观察,也不该硬塞到作品里去。必要时,它们自己会直接地、从容地到作品中去,占据一个适当的地位。有时,正当作品需要的时候,某一个早已忘得干干净净的事件,或者某一件琐事,会突然生动地浮现在脑际,这种情形常常使作家感到惊奇。
作家工作的基本条件之一就是要有好的记忆力。
我叙述一下我写电报这篇短篇小说的经过,或者可以使这些思想更加明确一些。
在一个深秋时节,我移居到梁赞附近的乡下去,住在曾闻名一时的雕刻师波查洛斯钦的庄园里。在那里一个衰弱的、可亲的老妇人——波查洛斯钦的女儿——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孤独地度着她的风烛残年。她的唯一的女儿娜斯嘉住在列宁格勒,完全忘记了母亲——只是隔两个月给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寄一次钱来。
这是一幢空落落的大房子,四面的板壁都发黑了,我借用了一个房间,老妇人住在另外一边。到她那里去,必须经过空寂的门厅和几间窒屋子,这些屋子里地板都嘎吱嘎吱地响,且蒙满了灰尘。
家里除了我和老妇人别无一人。这幢房子是有纪念性的。
天井里有一些倾圮的附属建筑物,天井后面,有一个和房子一样无人照管的、阴湿的、萧瑟的大花园,在秋风中飒飒地响着。
我是来工作的,开头几天我坐在自己房里,从早晨一直写到天黑。天黑得很早。五点钟就得点上煤油灯,郁金香形状的灯罩是毛玻璃做的。
但后来我把工作移到晚上来做。因为当我能够在这短短的白昼徜徉在已有冬意的森林和草原的时候,坐在屋子里是可惜的。
我久久地徘徊徜徉,看见了许多秋天的景象。早晨在水洼中一层玻璃般的薄冰下面,能够看见气泡。有的时候,在这种气泡里,好象在水晶球里似的,有一片白杨或白桦的紫红色或柠檬色的叶子。我总喜欢打碎冰,把这种结冰的叶子带回家去。不久在我的窗台上堆积了一堆这种叶子。它们暖和过来便发散出酒精的气味。
最好是在森林里。在草原上有风,而在森林里,却笼罩着一片阴郁的静寂,只有轻微的薄冰的碎裂声。森林里特别寂静,也许是因为阴云的关系,它沉沉地低垂在大地上,那些高耸挺拔的松树的枝梢有时也为乌云掩盖住了。
我偶尔到奥卡河支流去钓鱼。在那里,在密不通行的芦丛中,那股柳树叶子的酸涩气味,好象使人脸上觉得发皱。水是黝黑的,有朦胧的浅绿色的光泽。秋天鱼很谨慎,不大上钓。
然后便下起雨来,花园已经零落不堪,雨把发黑的草浇倒,贴在地面上,空气中有股融雪的气味。
有许多秋天的征象,但我并没尽力去记住它们。不过我确实知道—一我永不会忘记这种秋天的悲哀,它跟心灵的轻松和平凡的思想奇妙地结合在一起。
在大地上拖着褴褛的湿裙裾奔驰的乌云愈阴沉,冷雨愈凄凉,心境也就愈开朗,落笔便成文了。
重要的是秋天的感觉,与秋天所引起的戚情和思想状态。而一切所谓材料的东西——人物、事件、个别的详情细节——按照我的经验,没用到以前,都很妥善地保藏在这个秋天的感觉里。当我在写某一篇小说时,再回到这种感觉中来,那么这一切立刻便浮现在我记忆之中,而落到纸上去。
我没把我住的那栋老房子当作小说材料来研究。我只爱它的阴郁和寂静,爱那架挂钟的零乱的敲打声,壁炉里那永不断的白桦树的烟味,墙上古旧的版画(这些版画已经寥寥无几,因为几乎全部被省博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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