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象以前那样称呼我教派信徒,油漆工先生,也不象以前那样用赞许的态度对待我的劳动生活,而只是说:“您是个怪人!您是个不正常的人!我不敢预言,不过您的下场好不了!”
玛霞夜间总睡不好,老是坐在我们卧室的窗前想心思。吃晚饭的时候不再有笑声,她也不再做可爱的鬼脸。我心里难过。天一下雨,每颗雨点都象小子弹似的打进我的心里,我恨不得跪在玛霞面前,替天气赔罪才好。农民们在院子里闹,我也觉得自己有罪。我往往一连几个钟头坐在一个地方不动,想着玛霞是个多么出色的人,多么了不起的人。我热烈地爱她,凡是她说的话、她做的事都使我陶醉。她喜欢安静地坐在书房里,喜欢长时间地看书,研究点什么。她只凭书本了解农业管理,然而她的知识却使我们惊奇,她的主意全都合用,没有一 个在农业管理中是无益的。此外她又多么高尚,多么优雅,多么和善啊,只有受过极好的教育的人才会这样!
对这个具有健康、清醒的头脑的女人来说,我们现在那种杂乱的生活环境以及种种琐碎的烦恼和争吵是痛苦的。我明白这一点,因此我晚上就睡不着觉,苦苦思索,眼泪涌上了我的喉头。我翻来覆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坐车进城,给玛霞买来书籍、报纸、糖果、花卉。我跟斯捷潘一块儿捕鱼,接连几个钟头淋着雨,在齐脖子深的冷水里走动,想捉到一条江鳕,给我们的饭菜添一点花样。我低声下气地求农民们不要闹,请他们喝酒,用钱收买他们,对他们许下种种诺言。此外我还做了多少蠢事啊!
最后雨总算停住,土地干了。我清早四点钟光景起床,走进花园,看见露珠在花朵上闪光,鸟儿和昆虫发出各种闹声,天上一点云彩也没有,花园、草场、河流都那么美;可是这时候我却想起了农民,想起了大车,想起了工程师!我和玛霞坐一 辆轻便马车到田野上去看一看燕麦。她赶车,我坐在她后面;她的肩膀微微耸起,风戏弄她的头发。
“靠右边走!”她对迎面来的人嚷道。
“你很象赶车的,”有一次我对她说。
“有可能!我祖父,也就是工程师的父亲,本来就是赶车的。你不知道吧?”她回转身来问我,而且立刻表演赶车的怎样吆喝,怎样唱曲子。
“谢天谢地!”我听着她的声音暗想。“谢天谢地!”
可是这时候我又想起了农民,想起了大车,想起了工程师。……
%%。
《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十三
_生
十三
医师布拉果沃骑着自行车来了。姐姐也开始常常到这儿来。我们又谈体力劳动,谈进步,谈在遥远的未来等待人类的、神秘的未知数。医师不喜欢我们的农活,因为它妨碍我们争论,他说耕耘、收割、放牧之类的工作不值得自由人去做,人类逐渐会把所有这一类粗鄙的生存斗争交给牲畜和机器去进行,而他们自己专门致力于科学研究。姐姐老是要求让她早点回家去,要是她在我们那儿待得晚了,或者留下过夜,她就会一直心神不定。
“我的天,您简直还是个孩子!”玛霞用责备的口气说。“是啊,这简直可笑。”
“不错,这是可笑的,”姐姐同意说,“我承认这是可笑的,可是我既然没有力量克制自己,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老是觉得好象我做错了事似的。”
到了割草的时候,我由于不习惯而周身酸痛。傍晚我跟家里人一块儿坐在露台上聊天,谈着谈着忽然睡着了,大家就大声笑话我。他们把我叫醒,将我安顿在桌子旁边吃晚饭,可是我睡意蒙眬,好象在昏迷的状态中见到那些灯火、人脸、菜碟,听人们说话却什么也听不懂。我一清早就起床,立刻拿起镰刀来,或者到建筑工地去,工作一整天。
遇到节日我留在家里,就会发现我妻子和姐姐瞒着我什么事,甚至仿佛在躲避我。妻子待我仍旧温存,不过她脑子产生了某种想法,而她不肯告诉我。毫无疑问,她对农民的气忿正在增长,对她来说生活变得越来越沉重,然而她却不再向我抱怨。如今她倒乐意跟医师谈话,却不大乐意跟我谈话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省里有一种风俗,遇到割草和收粮食的季节 ,每天傍晚工人们总会走到主人的院子里来,主人就请他们喝白酒,连年轻的姑娘也喝一杯。我们没有照这风俗做。割草人和村妇们就在我们院子里等酒喝,一直站到天黑,然后一边骂着,一 边走出去。在这种时候,玛霞就严厉地皱起眉头,一声不响,或者气忿地低声对医师说:“野人!贝琴涅格人①!”
在乡村里就跟在学校里一样,新来的人总是受到无礼的、甚至敌意的对待。我们也受到了这种待遇。起初人们把我们看做头脑简单的傻瓜,认为我们买下庄园只是因为有了钱没处用罢了。他们笑我们。农民把牲口放进我们的树林里,甚至放进我们的花园里来。他们把我们的奶牛和马赶到他们村子里去,然后走来要求赔偿,说是踏坏了他们的庄稼。他们成群结伙地到我们院子里来,大声嚷嚷,说我们在割草的时候侵入了不属于我们所有的什么贝谢耶甫卡村或者谢明尼哈村的地界。我们还不很清楚我们的地界,因此听信了他们的话,付了罚款;可是事后查明,我们没有把割草的地段弄错。我们树林里的小菩提树被人剥掉了树皮。有一个杜别奇尼亚的富农没有牌照私卖白酒,他买通我们的雇工,大家一块儿用最奸诈的方式欺骗我们,把大车上的新车轮换成旧车轮,把我们耕田用的马轭弄到手再转卖给我们,等等。然而最可气的是在库利洛甫卡建筑工地上出的事,在那儿,村妇们每天夜里偷木板、砖头、瓷砖、铁,村长带着证人到她们家里搜查,村会罚她们每人两个卢布,过后,这些罚款却全给村会里的人拿去喝酒了。
玛霞知道了这件事,就愤慨地对医师和我姐姐说:“简直是畜生!这真可怕!可怕!”
我不止一次地听见她说,她很后悔,当初不该发起办学校。
“您要明白,”医师劝她说,“您要明白,您办这个学校,或者做其他好事,您不是为了农民,而是为了文化,为了未来。农民越坏,也就越有理由要办学校。您要明白这一点才好!”
可是他的声调透露了他缺乏信心,我觉得他跟玛霞同样憎恨农民。
玛霞常到磨坊去,而且带我姐姐一块儿去。她俩笑着说,她们去看斯捷潘长得有多漂亮。原来斯捷潘只有跟男人在一 起才显得迟钝、不爱说话,他跟女人在一块儿就随随便便,说话滔滔不绝。有一回我来到河边洗澡,无意中听见他们在谈话。玛霞和克列奥帕特拉两个人都穿着白色连衣裙,坐在岸边一棵柳树的宽阔的阴影下面,斯捷潘站在旁边,把手放在背后,说:“难道农民算是人吗?他们不是人,而且,对不起,他们是畜生,骗子。农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光知道吃啦,喝啦,只求伙食便宜点,到酒馆里去灌酒,扯着嗓子胡闹。他们对你说不出一句好话,没有一点好样子,不懂什么叫礼数,十足的粗野!他自己在烂泥里打滚,他老婆在烂泥里打滚,他孩子在烂泥里打滚。不管到哪儿他倒头就睡,菜汤里有土豆,他干脆伸出手指头去捞,喝起克瓦斯来连蟑螂也一齐喝下去,连吹口气把它吹掉都不肯!”
“那是因为穷啊!”姐姐插嘴说。
“哪里是因为穷!不错,他们苦是苦的,可是苦各有不同,小姐。要是有人关在监狱里,或者比方说瞎了眼睛,瘸了腿,那么这种人实在苦得没路可走,求上帝别让人落到这步田地才好;可是一个自由人,有头脑,有眼睛,有手,有力气,有上帝保佑,那他还缺什么呢?这是因为胡闹,小姐,因为愚昧无知,不是因为穷。比方说,要是象你们这样有学问的上流人,出于一 片好心,打算周济他,那他就会昧着良心把您的钱拿去喝酒,要不然就更糟,他索性开一家酒店,拿您的钱去抢劫老百姓。
您刚才说到穷。可是难道富裕的农民生活得好些吗?对不起,也跟猪差不多。粗野无礼,扯开嗓门哇哇地叫,蠢头蠢脑,腰身横宽,一脸的肥肉,脸膛通红,你恨不得抡起胳膊给他这个混蛋一记耳光才好。比方说,杜别奇尼亚的拉利昂就是个富裕的农民,可是恐怕他也在你们树林里剥树皮,跟贫穷的农民一个样。他爱骂人,他的那些孩子也爱骂人,他喝多了酒,就往泥塘里一滚,睡着了。小姐,他们都是些没出息的
小说推荐
- 契诃夫1889年作品
- ,契诃夫1889年作品打赌。契诃夫1889年作品打赌一一个黑沉沉的秋夜。老银行家在他的书房里踱来踱去,回想起十五年前也是在秋天他举行过的一次晚会。在这次晚会上,来了许多有识之士,谈了不少有趣的话题。他们顺便谈起了死刑。客人们中间有不少学者和新闻记者,大多数人对死刑持否定态度。他们认为这种刑罚已经过时
- 最新章:第19章
- 契诃夫1888年作品
- ,契诃夫1888年作品第一卷 困 大_困夜间。小保姆瓦尔卡,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抓着摇篮,里面躺着个小娃娃。她嘴里哼着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睡吧,好好睡,我来给你唱个歌儿…神像前面点着一盏绿色的小长明灯;房间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绷起一根绳子,绳子上晾着小孩的尿布和一条很大的黑色裤子。天花板上印着小长
- 最新章:第54章
- 契诃夫1903年作品
- ,一封信:契诃夫1903年作品一封信“昨天我只顾看书,就连我喜爱的特拉甫尼科夫到我这儿来,也没有使我高兴。他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正在头痛,心绪恶劣。自从动过大手术以后,他老是头痛,这是中了石炭酸气体的毒。他问起我的腿,我呢,把我在第九十二页上划了线的那二十行给他读一遍作为回答,于是我们之间就开始了文学争
- 最新章:第6章
- 契诃夫1893年作品
- ,大沃洛嘉和小沃洛嘉.契诃夫1893年作品大沃洛嘉和小沃洛嘉“放开我,我要自己赶车!我要坐到车夫旁边去”索菲雅·利沃芙娜大声说“车夫,你等一等,我要跟你一块儿坐在赶车座位上”她在雪橇上站着,她的丈夫符拉季米尔·尼基狄奇和她小时候的朋友符拉季米尔·米海雷奇抓住她的胳膊,免得她跌倒。那辆三套马的雪橇跑得
- 最新章:第22章
- 契诃夫1891年作品
- ,契诃夫1891年作品村妇 小=_说.网契诃夫1891年作品村妇拉依布日村里,教堂的正对面,立着一所用石头奠基和铁皮盖顶的两层楼房子。绰号大舅的房主人菲里普·伊凡诺夫·卡欣,带着一家人住在楼下。楼上是过路的官吏、商人、地主下榻的地方,那儿夏天很热,冬天很冷。大舅租下一块地,在大道旁边开一家酒店,出售
- 最新章:第31章
- 契诃夫1902年作品
- 《主教》一 大_契诃夫1902年主教一在圣枝主日①的前夜,古彼得罗甫斯基修道院里正在举行晚祷。等到教堂里分发柳枝,已经将近十点钟,烛火暗下去,烛心结了花,一切东西都象在迷雾当中。在教堂的昏暗里,人群浮动,好比海洋。彼得主教身体不适已经有三天了,在他眼里,所有这些人的脸,年老的也好,年轻的也好,男的也
- 最新章:第6章
- 契诃夫1887年作品
- ,契诃夫1887年作品第一卷 新年的苦难最新酷刑速写^生.网契诃夫1887年作品第一卷新年的苦难最新酷刑速写您穿上燕尾服,往脖子上挂一枚斯丹尼斯拉夫勋章(如果您有这东西的话,往手绢上洒点香水,把小胡子捻成螺旋的样儿,这些动作您干得那么气愤,使劲那么猛,好象您不是打扮自己,而是打扮您的最凶恶的仇人似的
- 最新章:第101章
- 契诃夫1894年作品
- ,洛希尔的提琴_生契诃夫1894年作品洛希尔的提琴这个城镇小得很,还不如一个乡村。住在这个小城里的几乎只有老头子,这些老头子却难得死掉,简直惹人气恼。医院里和监牢里需要的棺材也很少。一句话,生意坏透了。假如亚科甫·伊凡诺夫是省城里的棺材匠,那他一定已经有自己的房产,大家要称呼他亚科甫·玛特威伊奇①了
- 最新章:第30章
- 契诃夫1895年作品
- ,契诃夫1895年作品第一卷 太太.小.说网契诃夫1895年作品第一卷太太“我请求过您不要收拾我的桌子”尼古拉·叶甫格拉菲奇说“您收拾过后,就什么东西都休想找得着。那张电报在哪儿呢?您把它扔到哪儿去了?麻烦您找一找。电报是从喀山打来的,写着昨天的日子”使女脸色苍白,长得很瘦,带着淡漠的脸容,在桌子底
- 最新章:第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