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虽然她依旧面无表情,但皮肤不知不觉已起了密密的寒栗,寂静里突突轻跳。他分明感到了,于是笑一笑,颇为满意。
〃你想要个好归宿,更可靠的、妥当的男人,王府不过是你讨生活的地方,你每一天都在想如何离开,恨不得立刻插翅逃离,玲珑,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玲珑不响,她咬了牙,横了心听他往下说,大不了今夜摊牌清账,只一个死字她还偿还得起。
〃我向来只用留得住的人,纵然是唐流,她当日要听从了我,便不会走到这一步。她若是不想留在我身边,迟早,我也会放了她去。〃
他终于将手指从她颈上移开,去桌上端了茶盏,挟了茶盖轻轻指开茶叶,〃玲珑,我对下人向来赏罚分明,你们有什么念头我一切心中有数,既然你这么想走,我也一定会遂了你的愿。〃他放了茶盏,抬头,眼里蕴含深意,〃不过,你得替我做这最后一件事,明天,待我救出少相后,自然会还你一个如意。〃
他起了身,锦衣纹皱,轻叹道:〃我累了,就让巧言留在这里,你退到帐外去吧。〃
玲珑听命躬身出了帐,完全无知无觉,脑中尽是齐王说的话,连同他一双闪闪的眸子。事到如今,他哪里是在警告她,他只是在知会她一声,是罚是赏一早胸有成竹。
齐王并没有让她离开,于是她端了张椅子坐在帐口,看苍穹中繁星点点,耳旁风啸不止,吹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阴云密布,齐王早早起身梳洗,束金冠披弹花乌蓝长袍,腰间紧扣玉带。玲珑叫人做了些清粥细点端进帐里,服侍他慢慢用了,才出了帐门。
果然,他只派一人驾出囚车,玲珑抱巧言同骑了马,五人出了骠骑庄。
与长青约定的地点是半山腰一处平地,风从身旁树林深处吹来,刮得人脸颊生生地疼,巧言被山风吹得眼泪汪汪,玲珑紧紧将他揽在怀,环臂护住。
一直到现在,她仍不明白为何要带了这孩子来,然越是不合情理的事,底下越暗藏险象。低头看了看巧言红扑扑苹果般的脸,如此柔弱可爱,对他的担心更甚过自己。
在空地中心,齐王勒停了马,转目四顾,树林梢叶翻飞如波动,林子里似有人影幢幢,他冷笑,一挥手,赶囚车的人下了马,玲珑这才看清楚他的面目轮廓,原来是管雷,王府里最出色的武夫。
今日他穿一身黑衣,头上裹了布,脸上只露出双凶狠的眼,凌厉如狼似虎。环背大砍刀,一下马便架在了囚车里罗永城的头上。
与此同时,树林里有了动静,远远地有三个人走出来。
傅长青与少相走在最前,后面紧跟了一个年轻人,三人俱是徒步,傅长青手里执了柄短剑抵在少相喉口。
眼见他们缓缓走过来,齐王与玲珑不由动容,两人各有各的关切揪心,不知不觉面色沉重。
傅长青比上次见面又黑瘦些许,他本是威风凛凛的勇士气概,如今只剩了钢筋铁骨铮铮,他十指坚稳,短剑离少相肌肤始终只半寸距离。
少相却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容貌依旧儒雅秀美,如明珠乱投草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用根银簪子绾了。
齐王仔细上下打量他,见面上几道纷乱红丝,像是曾被硬物刮伤,双手缚在身后,每一走动牵得眉头微皱,于是目光渐渐阴鸷起来,齐王转头冷冷看了长青,道:〃很好,傅将军果然有信用。〃
〃我已将人带来了,希望齐王也不要失信于我。〃傅长青手上略紧,剑刃一收,少相纤白的颈上立刻添一道红线。
玲珑心里暗暗叫苦,她早算好骠骑庄一共逃出两名钦犯,长青可能会有帮手,但眼见他们居然全部站了出来,丝毫不设防备埋伏,一派武夫作风,不由大为嗔怨,只怕换了人以后会脱身不得。
〃不急。〃齐王突然笑,万丈阴云里一线光芒,稍露即逝,道,〃我们还要再等一个人。〃
〃什么?〃长青大吃一惊,喝:〃齐王忘了我书信里的警告了吗?你还要等什么人?〃
〃放心,我不过是在等一个女人。傅将军,说来她也算是你的故交,既然设了这样一场对局,不把所有相关人等一齐请来,岂不是太可惜?〃他嘲讽道:〃我早料到这种打蛇三寸的手段从来是妇人专爱,傅将军一介堂堂男儿,自然是想不出来的。〃
玲珑被他说得心头发寒,双手抓了缰绳十指泛白,正自惊愕腹疑,不料身旁突然有一物击来,齐王右手本是按在腰间玉带盘扣上,此刻一捺一提,竟然从腰带夹层里抽出软剑,兜头向她面门挥卷。
玲珑篇 六
这一下全无预兆,玲珑本能地扭身闪避,软剑贴着面颊擦过,只这一瞬间,齐王已探手过来,将巧言当胸一把拎过去。
玲珑只觉怀中一空,心里大叫不好,迅速翻身挺坐,然齐王的软剑如灵蛇舞动,马上又翻腕回手,这次直奔下盘,削金切玉的一泓秋水宝剑,干脆淋漓地斩入她胯下坐骑马首。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玲珑哪有时间招架,周身急沉,已同喷血的伤马一起抛跌在地上。
长青惊见变故,再也沉不住气,眼睁睁看着玲珑倒在地上,身上鲜红一片,也不知道她是否受伤,情不自禁踏前一步,眼里满是关心。
〃哈哈。〃齐王顿时仰头长笑,软剑一抖,迎风立得笔挺,他一手揽了巧言,向长青冷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到底是认识的。〃
玲珑已从地上翻身跃起,长袍上满是尘土与马血,听到齐王这番话,不由神情狼狈,然而抬头看到长青焦急关切的神色,心里又是一暖,她抽出袖中的短剑,咬唇立在一边。
〃原来你要的人是他。〃齐王在马上向她道,〃玲珑,你可曾听过这句话?欺主叛奴从来不会有好下场。〃
他执了剑,居高临下地面对住她。
长青不由担心,扬声道:〃詹姑娘,请到这边来。〃
〃别怕。〃齐王道,〃我现在还不想杀她,你看,我等的人已经来了。〃
他仰了下巴一指,众人顺方向侧目看过去,却见一个女子长袍宽袖,俏生生从林中走出来。
风吹得她鬓角细发飞散,头上用方巾裹了,露的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容貌本来颇秀美,但脸上隐约有点点疤痕破了相,尤其近左额上的一块铜钱伤疤,十分明显。
隔了一个多月,玲珑又见到唐流,却是悲大于喜,她静观这些动静,心里早已全部明白,这一次齐王设了陷阱,立意要将所有知情于他和少相的人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怕只怕今天不但救不了罗永城,长青玲珑唐流俱是劫数难逃。
〃姑姑。〃齐王怀里的巧言突然叫起来,童声幼嫩清脆,随风传得很远。
玲珑蓦然停了呼吸,转过来看这孩子。只见他一脸急切欢喜,在齐王怀里挣扎着要下地。
〃怎么,你不知道唐流有这个宝贝侄子?〃齐王一手紧紧勒了巧言,一手已翻转手腕,将剑抵着巧言脖子,〃傅长青。〃他淡淡道,〃天下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懂得用人质。〃
说话间唐流已经走到马前,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紧促,死死盯住马上的巧言,半天,叹:〃熏儿,你让姑姑好找。〃
〃你自然找他不到。〃齐王说,〃当日他被卖入太常寺为奴,所有祭祀仪礼场合之中,与我倒是常常见面。〃
〃你想怎么样?〃唐流凝视他,〃他只是个孩子。〃
〃我以为今天是来做交易的。〃齐王一挑眉,向长青,〃傅将军,现在你手上只有一个人,而我却有两个,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长青咬了牙,视线自囚车里憔悴不堪的罗永城转到马背上眼眶通红的熏,又看看唐流,离得这么近,她面上伤痕清楚可见,一时挣扎犹豫起来。
〃如何?〃齐王却是轻松,笑,〃我的时间很紧,傅将军还是请快些决定吧。〃
〃两个换一个,或者我们不换了。〃唐流突然截口道,〃堂堂少相的性命,怎么会抵不上两个平民。〃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此刻涨得通红,冷冷地看齐王,〃我们的时间也很紧,还是请齐王快些做个了断。〃
〃你想要挟我?〃齐王怒,瞪她,〃只怕还没这个本事!唐流,你可知道什么叫做了断?本来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可惜,你自投死路逼我下手。〃
他大喝一声:〃管雷,吹哨叫人过来。〃
〃是!〃管雷瓮声应,一手去颈里摸了只铜哨出来,又去解脸上裹布。
〃小人!〃长青怒骂,〃你居然布了陷阱!〃
〃彼此彼此。〃齐王盯着他手上的剑。侧刃抵在少相颈上,有鲜血缓缓淌下来。他心里怒到极处,唇边却是嘲笑,〃围栏困兽,我倒看你们能支持到什么时候。〃
然而他渐渐笑不出来,对面傅长青神色已变,不光是惊愕,还有几分欢喜,只见他慢慢舒展了眉头,看齐王身后,骇叫:〃怎么是你?〃
齐王立即转头,可身后的人动作更快,扑过来一掌击在他坐骑臀上,骏马仰蹄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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