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流渐渐渴睡,便把头倚在柱子上,半梦半醒里似乎看到父亲,满面涕泪,〃唐流呀,爹爹对不起你。〃
在梦里她也哭,白天流不出的眼泪一骨脑儿全部涌出:〃爹爹,你在哪里?〃
〃我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唐流呀,对不起,全是怪我害了你。〃
可是唐流觉得热气难挡,父亲的面孔在火焰后渐渐消失,睁开眼她只见满目红光,阿婆煮汤的火星引燃了棚里枯草。
〃救命!〃她叫,急急挣扎,但双手犹被绑在柱子上,左右挪移逃避不开。
阿婆于此时走到棚口,看到大火也吓得呆住。
〃快给我松绑!〃唐流叫,但她被火海阻住,哪里近得过来。
蠕动中唐流衣角已着了火,一路蔓延而上,灼到肌肤,痛不可挡。
她只得拼命咬了牙,蜷起脚,将背后缚手的麻绳凑到燃烧的衣角上。
这麻绳是浸了油捻编而成,一着火呲呲地焦了一片。然而火舌同时舔到她的手背,唐流痛得几乎要甩手大叫。
可她到底使劲忍住,好不容易将绳子挣开,双手已是血肉模糊,足上也烧焦了大片,人在最末路时会有不自知的求生意识,她蹲下去,缩起头脸屈身成元宝形状,奋力向门外滚出去。
痛、灼烫、滚热。。。。。。原来人肉遇到了火也会起油,自己居然听得到〃嗤嗤〃的声音。
草棚里本来空间狭小,这一路滚出去不过是一瞬间的动作,棚外早拥满了人群,见一只火球穿出来,纷纷大叫,把手里的水桶水盆向她身上倾灌。
难得此刻唐流仍有意识,睁开眼,她看到人们关切的眼神。
有人轻轻道:〃老天,这样活得了不?〃
然后,便是黑暗。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她只觉仍在火海里,全身上下痛到抽筋。
〃你要紧吗?〃阿婆怯怯地说,端了一碗草药过来喂她。
〃我现在是什么模样?〃唐流压不住心头恐惧,她俯躺在床上,咽喉部被烟熏得红肿堵塞,硬是从缝隙里挤出话,〃给我镜子!〃
〃不要紧,不要紧。〃阿婆急急摆手,〃你脸上没有大伤,只有手脚、背部烧得厉害。〃
可唐流已红了眼,狠狠盯住她,把包了布条的手举到她跟前嗤〃镜子!〃
房间里还有别的女人,忙去取了镜子给她看。
脸上总算没有大伤,但头发全无,左颊处有一溜儿水泡,靠额角处有铜板大一块伤疤。
唐流终于哭出来,原来,她已是这个模样,活生生的一个鬼。
〃别怕别怕。〃她们安慰她,〃已经敷过草药,以后头发长出来了,扯过去可以掩盖住。〃
〃可是我已经变成这个模样。〃唐流口里嘶嘶地叫,双手向前伸出,上面密密地包了布,想必那里已没有完整的肌肤。
到底是为什么,她拼了命去杀人、被摆布、被冤枉,最后又变成这个模样,难道真如他们所说,她一生多灾多难,注定是个厄运女子。
阿婆见她疯狂模样,不敢走过来,元元看,嘴里碎碎念叨不停,〃破相是好事,好事。。。。。。〃
幸好不久唐流便昏过去,人事不知。
长青回来时见她这样也悔之不及,〃怎么会这样?〃问及她的伤势,此刻,他们已经束手无策,〃我们没有好药,而且她内毒攻心,发作时连神仙也救不了。〃
〃对不起,唐姑娘。〃长青也急了,抱起她冲到外面拦了马车,〃你千万忍住,待我送你进齐王府医治。〃
他还是以为她是齐王的人。
唐流浑身针扎锥凿般地痛,像是有无数小刀慢慢细剐肌肤,心里却深深叹气,她想说我不是齐王的人,但马车颠簸,触动到伤口,她立时昏迷过去。
玲珑篇 一
伤者被送入齐王府时,已是黄昏时刻。
侍卫玲珑正伫立在书房檐下,听紫铜铁马风中丁当不绝。
此刻有人过来传话:〃门口处送来一个女子,身上烧伤得很厉害,送来的人说,那女子叫唐流。〃
原来是几天前送走的那人,这本来不关玲珑的事,但鬼使神差,她一时兴起,决定亲自去查看情况。
那名叫唐流的女子已经昏迷不醒,旁边立了一名青衣男子,满面细细疤痕,瞪着她似一只猛兽。
〃你是谁?〃玲珑皱眉,〃是你把她弄成这个模样的?〃
〃她是齐王的妾。〃男子的声音比她还要冷,〃快把她的伤冶好,等到内火攻心了就来不及了。〃
说完他扭头就走。
〃咦?〃玲珑气极而笑,真是没头没脑。〃站住。〃她大喝,一挥手,立刻有家奴上去阻拦。
男子〃呛〃地拔出长剑,护在身前。
〃你是谁?〃玲珑挥了挥手命下人先停住。
〃傅长青。〃他一字一字地、大声道,〃你回去告诉齐王,终有一天我会来取他狗命。〃
好大的口气,玲珑不以为然,又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正犹豫时,傅长青已经走了。
〃算了,把她先抬进去。〃玲珑皱了皱眉,〃傅长青?〃
一般这个时候齐王都在书房里写信,偶尔也会找人来商议事情。
今天,他只一个人。
玲珑不敢怠慢,进去禀报此事,又说:〃送来的人自称名叫傅长青。〃
〃傅长青?〃齐王问。
〃是骠骑庄的人。〃玲珑已经想起来,〃罗永诚的手下,王爷,如果我没有记错,傅长青便是以前的震远将军傅青城。〃
〃是他?〃齐王微笑,〃骠骑庄的人果然大有来头,傅青城居然换了名字。〃又皱眉,〃那位唐姑娘真的烧伤了?〃
〃是。〃玲珑道,心里犹豫,她跟了齐王时间不久,并不知道他曾经娶妾,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提及那男人其他话。
〃找个大夫来替她号号脉。〃齐王垂目细想,又说,〃从外头去找大夫,你负责看护她疗伤,还有,关照下人不许把这事说出去。〃
〃是。〃玲珑应命,出了书房去看伤者。
她果然伤得不轻,鼻息沉沉,只是不醒,玲珑记得几天前她仍然美貌,脸上英气勃勃,只是脾气大了些,她唤人倒来了热水,自己坐在床沿边为她仔细擦脸。
不知道她经过了怎样的火势,头发已经焦成一团,玲珑取了剪刀小心自发根处剪去余下焦发,脸上的伤也用上好丹药温水化了敷上,又叫人取了败火散,用小勺混了水放在一旁等她醒了好喝。
做这些事情时,她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细心温柔。已经很久没有去照顾一个人,而这个人,居然还是齐王的妾。她向来不喜欢王府里的女人,整日花枝招展争风邀宠,或许在年少俊美的齐王周围,本来就少不了莺莺燕燕穿梭,因此她平日里只梳一只髻,穿一色男装,见人时面无表情。
她要让所有人明白玲珑与别的女子不一样。
自十岁卖身为奴起,她便发誓要做一个不靠美色事人的女子,年幼时忍着众人的白眼,偷偷向其他家奴学了武艺。幸得她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居然也成了齐王的贴身护卫。
也许,她仍是靠了些许美色的,否则,为什么这些人之中,他单挑选了她呢?玲珑将小勺在手中把玩,略略颦眉,她想:或许我该更努力些。
已近晚饭时分,她命其他人先去吃饭,自己候在一边,等那女子醒来。
她的伤犹以手足处、背处更厉害,玲珑让她俯躺在床上,用铰刀慢慢割开她颈后处衣服,才开了个口子,便有股酸腥气味扑面而来,原先有人在她的背上盖了厚厚一层草药,碧绿黄浑,然而不管用,伤口某处已化了脓。
〃胡闹。〃玲珑,极小心地把衣裳割成布片,再从她背上创口处慢慢剥下来,用丝棉蘸了温水清洗干净,换敷上佳火创药粉。一边手上不停,心下却是侧然,其实与唐流在一起的几天,她故意冷漠粗语,不过是一种习惯,现见了这女子体无完肤地在面前呻吟,心里很是不忍,尤其当她临走不肯要珠宝时,她甚至都有些佩服她的硬脾气。
到了掌灯时,唐流才睁开了眼,动一动,朦朦胧胧地有些糊涂,略侧了头呆呆看住玲珑。
〃你觉得怎么样?〃玲珑说,不知不觉口气温和许多,又端了药水过来,贴在她唇边。
唐流就着喝了几口,终于清醒了,说:〃是你。〃
〃是我。你饿不饿?〃玲珑击掌叫来房外的奴仆,去厨房取了清淡粥菜,用托盘送到床前,〃唐姑娘,吃一点东西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玲珑转过头去,却是齐王来了。
〃她怎么样了?〃见了床上女子蓬头垢面四肢包裹的模样,齐王有些动容,〃怎么伤成这样?谁干的?〃
玲珑突然想起她原是他的妾,偷偷看他脸上并不怎么在乎的样子,暗暗叹一口气, 〃还好,大多只是外伤,并没有坏了筋骨脉络。〃
〃嗯。真是麻烦。〃齐王摇头,又问,〃刚才进来时没有什么人看到吧?〃
〃没有,他们来时恰在晚饭之前,大多数人都不得空,并没有什么人看到,至于其他的侍卫,我已吩咐他们不许谈论。〃
〃哼,青天白日这么两个大活人走进来,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只是需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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