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红头也不抬,但过了牛晌,突也抱拳道:“梅大侠。”
梅谦道:“原来公孙大侠还认得在下。”
直过了盏茶功夫,公孙红方自冷冷道:“原来梅大侠也认得在下。”
梅谦道:“天龙棍名家天下无双,谁人不识?”
这一次几乎过了顿饭功夫,公孙红仍未答话。
梅谦纵然沉得住气,此刻也忍不住了。
他干咳一声,又道:“泰山别后,至今已近一个月了。”
公孙红深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道:“不错。”
梅谦道:“泰山会后,群雄四散,在下只道若想再见公孙大侠风采,必定困难得很,哪知却在此处相见:”
公孙红道:“嗯!”
梅谦突然叹道:“相见既然如此困难,在下便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公孙红又默然良久,终于问道:“可惜什么?”
这一次,却是梅谦不再答话了。
公孙红木然端坐,竞也不再问他。
他们不着急,万老夫人却当真有些着急了,真恨不得抓住这两人头发叫他们说话,说得痛快些。
夜深雾浓,寒气袭人而来,昏黯、凄迷的船舱中沉睡着的人,不知不觉地将盖在身上的东西拉得更紧了些。
但公孙红与梅谦却仍是枪也似的笔直地对面端坐着。
他们眼里根本没有瞧见别的人。
又过了将近顿饭功夫,梅谦方自缓缓道:“天龙棍名震天下,在下早有时教之意,只可惜泰山—一会太过匆忙,而此刻……更可惜公孙大侠竟已负伤了。”
他话虽仍说得极为平和,但言下之意却已锋锐难当。
“我虽想与你一战,却不愿欺你负伤。”
公孙红默然半晌,缓缓道:“哦……可惜么……”
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笑声,震得舱口的昏灯摇晃得更是剧烈。
沉睡的人们也被笑声震醒,惊惶地坐起
船家也探头而人,大喝道:“做什么?”
他本待怒骂,但梅谦与公孙红四道白刃般的目光向他一扫,他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哪里还敢骂得出。
公孙红冷冷道:“船家,是快天亮了么?”
船家牙齿打颤,连声道:“是是……快了,快了。”
公孙红道:“是要开船了么?”
船家道:“是是……快了,快了。”
在这种目光下,可没有几个人敢说“不”字。
船果然走了。
梅谦与公孙红还是不动,直到利津。
船到利津,天色方自大亮。
船家缩着脖子,站在船口,道:“各位客官,利津城已到了,各位快请亡岸……但上岸之前,也请各位莫要忘记留下船钱。”
他手里一面收钱,嘴里——面不停地唠叨,
那些船客当真恨不得早些离开船舱里这两个煞星,不到片刻,满船中人便已走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梅谦、公孙红——当然还有缩在角落里的万老夫人,只是此时此刻,谁也不会注意到她了。
船家瞧了瞧梅谦,又瞧了瞧公孙红,终于壮着胆子弯着腰走了进来,满脸陪着笑,道:“客官,这已是地头,两位……”
公孙红沉声道:“你这船不走了么?”
船家道:“要……要走的,但……但那是走回济河,两……两位莫非……莫非还要回济河去么?这……”
梅谦叱道:“再回济河?疯了不成?”
船家颤声道:“那……两位就请下船。”
公孙红冷冷道:“你这船难道不能再往前走?”
船家变色道:“再……再往前走,便出海了。”
梅谦道:“正是要你出海。”
船家“噗”的跌倒在船板上,道:“小的这船,不出海的。”
公孙红瞧了梅谦一眼,梅谦却突然出手如电,自那船家腰里拔出柄短刀,拇指扣着中指,轻轻往刀尖一弹。
那精钢利刃,竟被他手指弹得粉碎。
梅谦道:“如此是否可让你改变主意?”
船家早已面无人色,道:“小的……求……求求……”
公孙红的手突然自怀中伸出,轻轻抛出件东西。
◆ 《浣花洗剑录》 第五十回 放逐浮大海 ◆
那船家吓得一哆嗦,只听“当”的一声落在他面前的,却是拳头般大小的一锭黄金。
公孙红道:“这是否可令你改变主意?”
船家脸上又有些人色了,但口中仍然颤声道:“小的有家有小……求求……”
梅谦瞧了公孙红一眼,也抛了件东西在船家面前,却是只口袋——口袋里竟是整整二十锭官银。
船家眼睛都直了,呆了半晌,突然站起,大声道:“好,为了这些,咱卖命了。”
在一个多时辰后,这只船果然要出海了。
在这一个多时辰中——
船家买足了食粮,囤足了清水——自然,也免不得要托相识的朋友,带个口信,带些安家费回家。
在这一个多时辰中——
万老夫人已在舱船角落中堆着的一大堆绳子、帆布、木板、箱子里悄悄地藏起了身子。
而梅谦与公孙红却只是对面端坐着,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目中的光芒,瞧来都可怕得很。
正午,船顺流而下,已将出海,船家摆上饭菜,摆在他两人中间,一摆好,立刻掉头就走。他虽然不知武道,却直觉地感到在这两人之间横亘着浓重的杀气,这杀气令他全身发冷,使他片刻也不敢停留。
万老夫人嗅着饭香,早已直流口水,但船未出海,她只有忍住——什么事且都等出海再说。
梅谦拿起筷子,道:“请。”
公孙红也取筷子,道:“请。”
两人狼吞虎咽,各吃了五碗饭。梅谦若是吃肉,公孙红就吃鱼,两人谁也不动对方筷子动过的那碗菜。
等到碗底都已朝天,公孙红待放下筷子,但瞧了瞧梅谦的手,他眼皮突然一阵颤动,筷子再也放不下去。
梅谦的手里仍拿着筷子。
他手背向上,以拇指与食指的指尖夹着第一支筷子,却以无名指与中指将第二支筷子压在虎口上。
虽是一双普普通通的竹筷,但此刻在梅谦手里,却似乎已散出一种逼人眉睫的剑气。
那筷子犹自带着烧肉卤汁与细碎饭粒的尖端,此刻却有如剑尖一般,直指着公孙红喉下“天突”、颈侧“缺盆”两处大穴。
公孙红拿着筷子的手似有心似无心地向外一翻,却以掌心向上,筷子的顶端便指向梅谦左右手足阳明经上的“气金”与“库房”两处大穴,浑圆的筷子顶端,正如“点穴镢”的镢锋一般。
梅谦嘴角一阵牵动,似笑非笑地缓缓道:“饭已用过,公孙大侠此刻若想下船,还来得及。”
公孙红道:“梅大侠此刻莫非已想下船了么?”
梅谦道:“在下是决不会下船的。”
公孙红道:“此船难道容不下我两人?”
梅谦冷冷道:“容不下。”
公孙红目光闪动,道:“莫非梅大侠所去之处不愿被人知晓?否则,你我两人既是都有出海之意,为何不可同船?”
梅谦道:“船上有你,在下便觉太挤了。”
公孙红道:“我看梅大侠还是将就些吧!”
梅谦沉声道:“公孙大侠是决意不肯下船的了?”
公孙红道:“是。”
梅谦道:“那么……”
两个字出口,筷子已闪电般笔直点出。
公孙红手掌向后一缩,掌中一双筷子的顶端,恰巧夹住了梅谦掌中那双筷子的尖端。
梅谦手掌一翻,双筷也翻了个身,自他手掌中弹了出去,变成筷子的
顶端向前,挟带锐风,直打公孙红左右双目下的“承泣”大穴。
他不打公孙红双目,而打目下“承泣”,只因公孙红若想低头闪避,那急如闪电、由下向上而去的双筷,便会恰巧插入他双目之中。
哪知筷子去势虽急,公孙红应变更快——他并未低头,却猛然拧转身子,筷子便堪堪自他颧骨边擦过。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
公孙红手掌亦自一翻,筷子亦自飞出,却变成筷尖向前,直打梅谦左右手足少阴经上的“大赫”穴。
梅谦手掌向外翻,用的是“弹力”,是以双筷自下而上,公孙红手掌向内翻,用的却是“掷力”,是以双筷自上而下。
他这一出手,正是比梅谦更要犀利。
梅谦坐在那里,这双筷子直打他身体中央脐部左右,他既不能向下躲藏,也无法向上闪避。
但是他应变之快,更非常人能及。
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中,他竟以空着的左手将桌子一拉,桌面便有如木盾般挡住了他的腹部。
只听“夺、夺”两响。
梅谦的双筷插入了公孙红身后的舱板。
公孙红的双筷插入了梅谦面前的木桌。
竹筷人木,竟都深达三寸。
两人各自施出了一招,也各自避开了一招。
两人的出招,俱都是快如闪电、追魂夺命;两人的避招,更俱都是间不容发,险上加险。
但两人的身子却仍然俱都端坐未动,却害得在角落里向外偷窥的万
老夫人平白惊出了一身冷汗。
船已开始摇荡起来,显然已将出海,是以波浪大了。
桌子上的盘碗,已开始左右滑动。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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