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其实……”
万老夫人道:“你以为她老人家听不见?”
宝玉道:“她又不是神仙,怎会听得见?看来你这心机是白费了。”
话犹未了,突听一人道:“你错了。”
这声音又轻又柔又美,但入耳却清晰已极。这时四下渺无人踪,但这声音却似就在耳边。
宝玉可真是确确实实吃了一惊,脚步立刻停顿。
只听那语声缓缓接道:“你害怕了么?不敢上来了么?”
宝玉怔在当地,万老夫人却早已扑地跪了下去。
不错,在这氤氲的云雾中,在这无尽的天梯下,这语声的确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足以慑人。
但此刻呈现在宝玉面上的,却绝非敬畏之色,而是一种奇异的兴奋之态,似乎已了解了什么。
只听那语声道:“万黄英,抬起头来。”
黄英,自然就是万老夫人的闺名。
万老夫人不想抬头,却又不敢不抬头。
那语声道:“你知罪了么?”
万老夫人颤声道:“我知罪了……我不该带人来的,求求你老人家……饶了我……饶了我吧!”
那语声道:“饶了你?”
万老夫人以首顿地,嘶声道:“饶了我吧!我……我又老又无用,只不过是一条无用的老狗,你老人家杀了我,也算不得什么。”
卑屈的嘶裂的呼声,回荡在凄迷的云雾间。
但直到这呼声余音消逝,天梯尽头仍寂无回应。
云,氤氲飘荡,无尽的天梯,看来仿佛更高了。
高得令人不得不屈膝在它足下。
过了良久,那语声终于再度响起:“走!走吧!你这样的人,本也不值得杀的。”
万老夫人大喜道:“多……多谢你老人家。”
那语声道:“但你此番下山,要一直走,不准停留,不准回头。你要走得远远的,走出海外。出海之前,不准你开口说一句话。”
万老夫人顿首道:“是,遵命。”
那语声缓缓道:“你只要说出一个字,我便会知道的。你若还敢停留在中途,我也会知道的,那时,你想死也死不了啦!”
万老夫人只觉喉咙、嘴唇出奇的干燥,用尽气力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有在喉间发出负伤野兽般的哀鸣。
那语声道:“好,走吧!”
万老夫人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冲了下去,甚至不敢再多瞧方宝玉与小公主一眼——她几乎是滚下去的。
那语声突然轻唤道:“方……宝……玉……”
宝玉到此时才真的大吃一惊,道:“你……你知道我……”
那语声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你还远在千里外,我已知道你必定会来了。什么事都瞒不过我。你吃惊了么?”
那神秘的语声初次笑了出来。
笑声更有如风振银铃、珠落玉盘,使人根本用不着见到她自己,只听得这笑声,就愿意为她牺牲一切。
就连小公主,虽是女子,亦不禁神醉。
宝玉叹道:“你果然是非凡的人。”
那语声柔声道:“你此刻下去,还来得及。”
宝玉笑道:“是么?我只当已来不及了。”
那语声道:“你且抬起头来瞧瞧。”
宝玉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前面又有一道高耸的石门,圆形的穹顶,显得非凡的辉煌、美丽。
这是件无懈可击的建筑物,每一方石块的构造都毫无瑕疵,但就在这上面又有着令人胆寒的刻字:“一人此门,再世为人。”
那语声缓缓道:“你可瞧清楚了么?”
宝玉笑道:“这么大的字,我怎会瞧不清?”
那语声道:“你还要上来?”
宝玉笑道:“你若下来,我就不上去。”
那语声叹道:“但愿你莫要后悔才好。”
于是,语声便又奇异地消失,不复再闻。
宝玉回头瞧了小公主一眼,大步走了上去。
他虽也明知自己一人此门,纵然生回,自己一生的命运也只怕将要改变——只怕真的要有如“再世为人”。
但他还是大步而上,他脚步并无丝毫迟疑。
万老夫人对那水宫主的惧怕委实已深入骨髓。
她果然不敢停留,不敢回头。她不停地走着,甚至连睡觉都不敢睡,惧怕就像鞭子似的不停地鞭打着她。
恐惧的力量,有时当真能胜过一切。
到了济河时,她人已几乎不成模样了。
济河乃是黄河渡口,从这里到海湾,乃是黄河中可以通船的一段,是以这渡口船桅林立,不逊长江。
万老夫人长杖早已不见了。
她劈了段树枝,当作拐杖,蹒蹒跚跚,走到渡口。瞧她失神的目光、憔悴的面容、褴褛的衣衫,只怕已很少有人再能认得出这可怜而龌龊的老太婆便是武林中那大名鼎鼎的万老夫人了。
她正也不希望别人认得她。
渡口有个敞着衣襟的大汉,正在大声吆喝着:“吃饭要吃白米饭,坐要坐太平船……要往省城、济阳、青城、利津的客人,快上咱们这艘太平船呀!”
他身旁还有个小伙计,也在吆喝道:“这可是最后一班船了,错过了就得等三天。”
万老夫人摇摇摆摆走了过去。
她已不愿再走路。她走不动了。但那船家却伸出一条铁也似的胳膊挡住了她,道:“喂,我说老婆子,你要干吗?”
万老夫人摇摇头——她不敢开口,不敢说话。她总觉得有一双令人销魂的眼睛就在她身后盯着她。
那船家冷笑道:“凭你这副模样,莫非也想搭船么?告诉你,这船钱你
是付不起的,咱浪里花也从来不做好事。”
万老夫人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船家怒道:“臭老婆子,听见没有?滚呀!”
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掌,就往万老夫人身上推。
万老夫人冷冷地瞧着这只手,只要这只手碰着她衣服,这只手以后只怕永远也莫要再想动一动了。
但就在这时,万老夫人突然感觉到有人到了她身后。
此刻,码头上的人本不少,但此刻来到她身后的,却断然和码头上这一群凡俗庸碌的人不同。
她背后似乎骤然被一股凌厉的霸气所侵袭,在这凡庸的人群中,她骤然觉出有个武林高手已到了她身后。
这是武林高手遇着另一高手时特异的直觉。
她身形不由自主、快如闪电般向左跨出两步。
那船家的手自然推了空,吃惊地瞧着她。
万老夫人却以眼角向身后那人偷偷一瞥。
只见此人身高八尺,魁伟出众,头戴笠帽,紧压眉际,身上披着件紫红色的“一口钟”,几乎盖住了脚。
他虽然站在那里没有动,但那股凌人的气势却逼得四下凡庸的人群俱都垂下了头,不敢多瞧他一眼。
万老夫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公孙红,这是“天龙棍”公孙红!
虽然有笠帽紧压眉际,身上的衣着虽然也和泰山之会所见不大相同,但这威猛的气势却是永不会变的,掩饰不住的。
万老夫人也立刻垂下了头。
公孙红也瞧了她一眼,显然也因这龌龊的老婆子方才那闪电般一跃而有所动心——那一跃实是不同凡俗。
但此刻的公孙红却似有重重心事,无暇再顾及别的,所以他只是含着诧异的眼色瞧了一眼,便放过了。
那船家已陪笑道:“客官是要搭船么?”
公孙红道:“是。”
语声微顿,突似想起什么,又道:“莫要难为这位老婆婆,她的船钱算我的。”
船舱中烟雾腾腾,有股燠热之气。
这艘船虽然不旧,造得也颇坚固,但船舱却极简陋,只在左右两边摆着两行长条木凳。
此刻长凳上并没有坐满人,只因有些人已在舱中摆开了行李,躺着,坐着,抽着旱烟。
公孙红端坐在长椅上,就像是座铁塔似的。
万老夫人佝偻着身子,垂着头,走进了船舱。走过公孙红面前时,怯怯地行了个礼,她还是没有说话。
公孙红又瞧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万老夫人已在角落中屈着身子坐下了。
此后,陆续地又上来几个客人,船舱中更热更闷,但那船家还不满足,还要继续往上拉客。
公孙红却似等不及了,突然大声道:“快开船,船钱不够,都算我的。”
船这才算启碇了。
船舱中也总算有了些微风,于是搭船的客人也活动起来,有的搭讪着和人聊天,有的拿出西瓜子、落花生来,与身旁的人共享——在旅途中陌生人往往最容易成为朋友,虽然等到旅途结束时,彼此又很容易地便忘怀了。
公孙红仍端坐着。没有人敢找他搭讪,他自然也不会去找别人。他浓眉深皱,似是在寻思、出神。
万老夫人不时偷瞧他一眼,心里在奇怪:“他却是要往哪里去?心里又有何心事?”
风很大,而且是逆风,船只有成“之”字形斜斜地走——由左岸斜斜渡过去,再由右岸斜斜往上。
夕阳满天,将大河映得金光闪烁,更是壮丽。
自舱窗中望去,两岸景物如画,河上船舶往来。万老夫人奔波辛苦,到此刻心情才觉轻松了些。
辛苦操作中的船家却已累得满头大汗,脱下了衣裳。夕阳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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